我们已经考虑过上网工作时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第十一章）。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我们在这一节考察的是硬币的另一面：互联网成为确认文化和现实的最显赫的权威时，当它以这个权势取代电视，就像电视在半个世纪里取代广播那样，成为称霸一时的媒体时，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呢？

为了理解互联网取代电视是多么巨大的新变化，请你想一想里根总统，这位电视上“伟大的交流者”，看看他发表电视讲话时美国人民感到多么舒服。可是现在，请你再想一想，如果他在网上聊天室里和美国人民进行文字交流或是回答问题，那会是什么样子。广播（被电视取代之后成为摇滚的载体）及后继的电视之间的鸿沟深不可测。这条鸿沟在政治上的象征是罗斯福（广播）和里根（电视）。这是舞台表演的，单向的电视和互动的、文本驱动的网络之间的鸿沟。这条鸿沟似乎是无法填平的：你无法想象，里根能够在网上进行严肃的谈话。从这个意义上来解读，肯尼迪在许多方面是第一位上电视最成功的总统，他继承了罗斯福广播讲话的驱动力和热情。因此，在广播/电视这个连续体上，他处在罗斯福和里根之间；在这个衡量尺度上，尼克松应该靠近罗斯福。此外，肯尼迪不仅珍视口才和视觉形象，而且重视文字。他在网上可能会干得不错。

当然，网上聊天未必要用文字来进行，展望未来尤其如此。网上的“在线音频播放”（RealAudio）和“在线视频播放”（RealVideo），已经在用古典的广播电视方式进行访谈和讲演。我们已经在本书中说过这样的情况。然而我们又看到，上述节目所在的环境，真可谓千差万别。用书桌上的个人电脑上网是一回事。在汽车、厨房或浴室里听收音机是另一回事。在客厅或浴室里看电视又是另一回事。文字处理和在电脑上做其他许多事情都要依靠文本。这些活动与“在线音频播放”“在线视频播放”，可以在同一台电脑上并行不悖。这一事实本身就使我们多了一丝期待，使我们期待文本具有一些非文本的特征。我在“在线音频播放”的大多数访谈，都给听众留下了用文本聊天的空间。因此，网上的“在线音频播放”使他们既是听众又是作者。

互联网上的广播电视也发生了深刻的转化，这一点上文已经提到。在网上现身就是在网上存档：网上的“实时”（realtime）这个事实本身就说明，它是随时可用的“过去时间”（past time）。实际上，这个储存的能力对互联网是最基本的属性，甚至是电脑运算本身最基本的属性。如果不想储存，那就必须有意识地决定不将其存档。1984年，我在西部行为科学研究院教第一门课时，已经注意到这种不经意之间归档储存的信息。这门课上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发表的意见，包括我和学生发表的意见，自始至终都可以调出来回忆检查。我把它叫作网络教育的“思想安全网”。

总统的讲话和新闻在网上发布的时候，这个安全网即互联网内容的可检索性和可解说性就很有用了。网上交流提供的是轻松自如、自然流畅的氛围。这一点和写作电视脚本、拍电视的苦心孤诣构成强烈的反差。和网上交流的自发性相对应，我们还发现，网上信息的持久性远远超过广播媒介，也许还要远远超过印刷媒介。毫无疑问，网上信息的传播比印刷品速度更快，空间更广。我们没有理由不认为，网上信息和书籍信息一样持久，甚至是更加持久。在互联网上生产和获取信息都很轻松，互联网又能快速传播和检索信息；考虑到其特征，互联网与过去的一切媒介的天壤之别就不言自明了。电视也好，广播也好，书籍也好——过去的媒介没有一个能像互联网一样提供类似的一揽子机会和冲击力。一方面，在网上写东西就像说话一样容易。另一方面，网上说的话原则上就永不消逝了。

可检索性的增加产生这样一个逻辑的结果：人们在网上陈述时，将更加小心。毕竟，如果我知道我给网上课程写的每一个字，学生自始至终都可以调出来阅读和研究，我的讲稿就要比课堂面授时更加字斟句酌。这意味着，网上的生产和展示本身，就可以提高讲课的质量。这个令人吃惊的结果说明，网上的工作和网下的对应工作相比，质量可能会略胜一筹。网上进行的工作越多，互联网改进工作的前景总体上就越美妙。

这个结果确实令人吃惊，因为我们在上一章里看到，互联网模糊了工作和娱乐的界限。游戏像工作，工作像游戏——这对改进和完善工作，对档案的积累，不像是有利的办法。麦克卢汉说，过去分离的工作和游戏在电子环境下正在靠拢。不过，他心里想说的，不仅仅是二者的差别走向模糊。相反，他想到的是一个更大的熔炉。这个熔炉不仅包括游戏的自发和工作的严谨，而且还包括艺术的完美。如果说，工业革命使童年和成年分离，那么我们还可以说，机器大生产排挤个人手工艺，使之不可能完美。

机器践踏了审美情趣，并因而践踏了艺术家。当然，这个思想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自浪漫主义时代起，自工业革命时期的第一次抗议浪潮起，就已经存在了。麦克卢汉认为，电子媒介把这个过程颠倒过来，使艺术的各个方面重新合而为一，使之进入我们的日常生活。这个观点却是新颖的。这个观点的兴起，和他的大多数观点一样，盖源于他这样一个观点：我们对电视的感知过程，是一个多元同步、多向同时、深度参与的过程。电视和印刷品截然相对。印刷品是一页页具体的东西，它使工作和游戏分离，它具有超然性。我们对电视的感知过程本身，就是具有整合力的艺术经验模式。

在下一章里，我们将探索，这种视野在我们的网上工作中能够取得多大的成就。“我们没有艺术，我们把一切事情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