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一见钟情、怀旧情绪和与之相对的艺术(1 / 1)

仔细思考的话,麦克卢汉所谓“机器把自然变成艺术形式”,并不是媒介及其影响的典型特征。主要原因是:自然绝不是典型的媒介或环境。确切地说,自然是超越变化的一种“媒介”或环境,这里所谓变化包括工业革命引起的变化。在几乎是太古的自然形态中,在风霜雨雪、阴晴寒暑中,我们都可以重新发现自然。

与此相对,一切人造媒介都有明确的起点(当然字母表之类的古代媒介的起点不那么明确),都有转换成艺术形式的起点,如果转换真正到来了的话。在文字处理的时代,甚至在打字的时代,把书法看成重要的实用技能,是难以想象的。相反,漂亮的书法成了仪式性的书法艺术。但是,即使工业革命和如今的信息革命已经使我们长期脱离田园生活,我们仍然可以感觉并理解艳阳天气的实惠和美好。

因为自然绝不会完全沦落到无人使用或不再时髦的境地,因此它绝不会受到怀旧情绪的强烈牵制。但是对于我们成长过程中熟悉的、业已习惯的、突然发现要被取代的媒介,我们却怀着强烈的怀旧情绪。旧媒介初次被取代时,它被当作是一种艺术。怀旧的情绪凑巧与这个时机相吻合。我们既怀念电视的黄金时代,又把它当成一种艺术。但是,怀旧情绪终究是要消散的(媒介走俏时期的消费者退出了舞台)。作为艺术形式的媒介却保存下来,媒介的保留程度由其吸引人的属性来决定,它们的吸引力和人们是否与之接触过没有关系。今天喜欢熟食的人,没有一个是因为往昔温馨的回忆,并不是因为想到那些冰冻技术而不得不做腌肉的岁月,才喜欢熟食的。相反,熟食和作料一样;人们喜欢吃熟食,是因为它们味道鲜美。这意味着,还要等半个多世纪,电视才能具备“客观”的艺术品位。就是说,公众的艺术品位并非怀旧的情绪。未来的人之所以把电视当作艺术,并不是因为他们怀念没有个人电脑和网络的岁月,并不是因为他们怀念昔日电视这个最“酷”、最具锋芒的媒介。

和怀旧关系最密切的效应,是我所谓“一见钟情”的综合征:我们永远摆脱不了感情上与媒介的纠缠。伴随我们在社会上、商务上成年的媒介,我们掌握赖以完成特定任务的媒介,都和我们有永远解不开的情节。我们要么对这些一见钟情的媒介感到最舒服,要么把它们作为衡量其竞争对手的标准(见Levinson,1997b,p.166;1998a)。20世纪80年代的文字处理、电讯和数据库,像走马灯似的匆匆过客,一个个登台亮相。我常常在此看到“一见钟情”的效应,一旦学会使用Word Star,Word Perfect或任何其他一种程序之后,其他的文字处理似乎没有一种对我们合适。一般地说,只有买了一台新的电脑(由于其他原因而买)之后,由于新的电脑使旧程序跟不上时,我们才不得不放弃原来的程序。直到1988年,我才放弃使用CP/M的电脑,改用DOS的电脑。而且在完成许多任务的时候,我还是喜欢用DOS,而不喜欢用视窗。不过,我尽量不去做出错误的判断,因为我用起来舒服并不能够证明,它们客观上就比对手强(有人仍然对WordStar恋恋不舍,见Sawyer,1990/1996)。

在我成长的世界里,在电视上露面的人,肯定能够得到文化上的认可。受人喜爱的节目有:埃德·沙利文秀、乔尼·卡尔森(Johnny Carson)主持的《今晚》秀[1]和 《晚间热线》秀[2]。由于这样的成长经历,在我的心目中,在网上露面——用文本来聊天——绝对不可能再有那种谈话节目的意义。同样,无论网上和/或屏幕上的出版和阅读有什么优点,我内心还是觉得,文本应该出现的地方是在纸张上——报纸、杂志和书上。我期待在书店和图书馆装订好的书上看到作者的名字。我每天在网上都看到一些作者的名字,然而我还是习惯到书架上去核实他们的地位。

互联网正在挑战电视和印刷的地位,这说明它正以浩大的声势涌入主流文化。数十年来,尽管有许多与此相反的耸人听闻的预言,电视从来没有给印刷构成真正的威胁。对于阅读固定在纸上的语词,它最多是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而不是取代印刷品。如今,电视、书籍和报纸都处在互联网的压力之下——尽管它们在各自的功能中都曾经是我们一见钟情的恋人——它们可能不得不和我们依依惜别了。它们以媒介生命周期从未有过的独特方式,同舟共济,驶向21世纪艺术的落日余晖。

当然,这意味着,互联网程度不等地战胜了电视、书籍和报纸。它和电视争夺同样的屏幕——在网络电视的情况下是实实在在的争夺,所以电视是最容易被征服的。有一位无名氏在网上把电视称作“互联网受害者”。这是我亲眼看见的电视要大难临头的谶语。

印刷品存留的时间可能要长一些,因为它自带电池——除了环境中业已存在的电源之外,它不需要其他电源。而且它给我们喜欢的文本提供了可靠的场所。在这一点上,它和变动不居的文字屏幕形成强烈的反差(关于书籍在数字时代存活的前景,见Levinson,1998a)。在一个无形无象的时代,实在的场所包括白纸上的黑字是独特的遗民,它们具有美的魅力和强化了的实用魅力。

电视和互联网都用屏幕,书籍则不用。因此,按照同样的推理,我们可以指望,干扰网上工作和乐趣的,是电视而不是书籍。这一点已如上述。电视加强了后卫,它抓住自己日益虚弱的主流媒体地位而拼命挣扎。

在社会上取得支配地位之后,互联网会是什么样子呢?它会为我们做什么事情呢?

[1] 《今晚》秀(Tonight Show),20世纪70年代和80 年代,乔尼·卡尔森(Johnny Carson)在全国广播公司(NBC)主持的谈话节目,每周五次,访谈人物有艺术家、新闻界人物,亦有表演。

[2] 《晚间热线》(Nightline),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泰德·科坡尔(Ted Koppel)在美国广播公司(ABC)主持的收视率很高的晚间新闻节目和谈话节目,曾经广泛报道70年代末的伊朗危机,关注被扣为人质的美国大使馆一百多名外交官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