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生锈的守门人(1 / 1)

托马斯·格雷[1]在《墓园挽歌》里抓住了文学成就和公众认可难以传世的残酷性:“万千的宝石,纯美的光泽,平静/深不可测的大洋,神秘的黑暗,承载/万千的花朵,姹紫嫣红,无人观赏/幽香四溢,空中荒漠,枉自飘**。”(1751)

大约二百二十年以后,在网上革命的前夕,约瑟夫·阿加西[2]对他潜在的读者说:“在编辑同意发表我的东西之前,在我的编辑得到出版商同意出版之前,我无法和你们交流。”(Agassi,1982,p.239)这段话找准了互联网之前每一位作者面对的障碍。除了亲朋好友之外,除了几份手抄本能够流传的范围之外,如果他想把作品送到更多的读者手中,他就必然要遭遇这样的障碍。因为打破这个面对面的圈子,他需要传播过程中另一方的合作。这另一方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个组织,其任务是以充足的数量复制和发行作品。这就是说,在一定的意义上,作者的作品必须要得到起关键作用的第二方的批准。否则就只有冒险在格雷《墓园挽歌》中所写的万神殿里,了此一生,成为“一位不能放声歌唱、默默无闻的弥尔顿。”[3]

也许,我觉得阿加西“心的呐喊”特别动人,因为我是他的编辑,他需要得到我的同意才能发表那篇文章。[4]不过,我自己也写东西,所以我知道其中的酸甜苦辣,知道他从那个角度描写的沮丧情绪。我还知道,由于要得到出版商的同意,受到危害的可能就远远不只是作者的血压了。我知道,波普尔的《开放社会及其敌人》(The Open Society and Its Enemies,1945)差一点胎死腹中,因为他的“美国朋友……征求一位著名的权威的意见时,这位权威的决定,这本书中的内容对亚里士多德不敬……因此不适合送出版商出版。”(Popper,1974,p.95)可是,许多人认为这本书是捍卫自由的,振聋发聩,就像弥尔顿的《论出版自由》(Areopagitica)一样。由于贡布里希[5]和哈耶克[6]的即时干预,波普尔的《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才得以出版。阿加西给我赐稿时,我正在编辑波普尔的纪念文集。

我还知道,麦克卢汉对出版商也怀有同样的不满情绪。他常常指出,而且是津津乐道地说“复印机使每个人都能出书”。但哈考特(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出版社把他的《把握今天:自动出局的行政主管》压了几年(1972年交稿,1978年才出书)。双日书局(Doubleday)和他也不能就《媒介定律》的出版达成一致意见,虽然签了合同,还是不得不转多伦多大学出版社出版,而且是在他去世后的1988年才得以问世。

不过,我还知道,复印术并不能解决问题。因为虽然70 年代的复印术已经廉价普及,但是复印出来的东西还是不像书报杂志,甚至连学报都不像。书报杂志是印刷机问世以来作者喜欢的媒介。因此,正如麦克卢汉的许多其他论述一样,用复印机的人是出版人的说法,仅仅是一个比方而已。

然而,正如他的许多其他论述一样,这个比方也是先知先觉。

因为,我在编辑波普尔文集《寻找真理》(In pursuit of Truth,Humanities Press,1982)时,并不知道,两年以后的1984年6月,我会用凯普洛Ⅱ型个人电脑开始网上授课,并取得上网的基本经验。今天,任何一位上网的人,有了自己的网页以后,都成了出版人。

本章考察的是,上网经验对出版、写作和日益增加的网上读者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们先讲出版守门的黄金时代,阿加西谴责这样的机制,麦克卢汉预言它会分崩离析。

[1] 托马斯·格雷(Thomas Gray,1716-1771),英国古典主义诗人,代表作为《墓园挽歌》。

[2] 约瑟夫·阿加西(Joseph Agassi,1927— ),以色列学者,曾师从卡尔·波普尔,著有《科学与文化》《科学与科学史》、《以怀疑主义观照科学》《批判的理性主义、形而上学与科学》、《哲学人类学初探》等。

[3] 约翰·弥尔顿(John Milton,1608—1674),英国诗人,对18世纪诗人产生深刻影响,创作大量诗歌和散文,代表作有长诗《失乐园》《复乐园》,诗剧《力士参孙》,政论《论出版自由》等。

[4] 莱文森编辑《寻找真理:波普哲学研究论文集》(1982),约瑟夫·阿加西是撰稿人之一。

[5] 贡布里希(Ernst.H.Gombrich,1909—2001),英国美学家、艺术史家,著有《艺术与世界》《艺术与错觉》《艺术方法论》《艺术的故事》《艺术与人文科学》《理想与偶像》《秩序感》《图像与眼睛》《艺术与科学》等。

[6] 哈耶克(Friedrich August Hayek,1899—1992),奥地利裔英国经济学家、新自由主代表人物,批判凯恩斯的福利国家思想,代表作有《价格与生产》《资本的纯理论》《货币理论和经济周期理论》《通向奴役的道路》《法律、立法与自由》《货币的非国家化:共存货币理论与实践的分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