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媒介温度计的要素(1 / 1)

麦克卢汉认为,和没有视像的广播相比,和没有视像和声像的大多数印刷词语相比,具有声像的电视是冷的、未完成的。

怎么可能呢?

因为媒介之所谓冷,就是说它邀请人去补充细节,并不是取决于它启用的感官的数量,而是取决于它使用感官的烈度。如今,电视上的声音,和收音机、随身听和光盘上的声音相比,清晰度、深度和广度都要略为逊色。其差别根源是这样的:电视诞生时是“会说话头像”的媒介,广播(至少萨诺夫[1]1915年开办电台之后的广播)、录放机和唱片却是传递音乐的工具。况且,电视变为彩色、屏幕增大几倍、可以用录像机储存之后,它的视像感染力,与电影院里的电影相比,还是望尘莫及。和书里的印刷词语相比,它的可再现性还是大大逊色,它的生命还是稍纵即逝。

因此,电视一开始就是冷的,而且始终是冷的,虽然就感官的扫描范围来说,它不如对手。可以说,媒介扫描感知的广度——它诉求的感官的数量,它受众的规模——就成为一个冷热度的倍加器或加速器,只要其扫描的成分处在对应的媒介温度之中。暴露越多,衣着越少,样子就越酷,就越引人注目。

当然,媒介温度的比较,正如其他任何比较一样,如果别的因素相同,那就容易判定。电视冷的属性,在和电影院的比较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和电影院对应的视听阵容相比,也表现得最为明显。电话听筒里的微型扬声器,和收音机的热相比,就使得电话显得很冷(我们将要看到,电话固有的互动性也使得它冷的属性凸显出来)。在这一点上,它就像诗歌简洁的属性;诗歌和散文相比,显然要冷得多。

凡是探索、阐述和应用冷热二分法的时候,上述轮廓分明的比较都是有用的出发点。关键是不要止步不前,而是要准备做一番调查,就像我们在上面所做的那样。电视是冷媒介。在这一点上,它不仅和同胞姐妹电影相对,而且和广播印刷相对。换句话说,冷和热不止是一种媒介和他种媒介在相对尺度上的比较。更准确地说,冷和热是人所使用的媒介的属性。在一定程度上,这些属性具有持久性,无论环境中存在的其他媒介是什么。

但是,我们并不能由此得出结论说,电视或别的什么媒介具有永恒不变的形而上的冷热属性。相反,在被人使用和发明的压力之下,媒介总是处于演化之中。这就使之随时可能显示“温度”变化。如上所述,自从20世纪40年代末问世以来,电视的温度已经上升。它现在是彩色的大屏幕,还可以用录像机再现。然而,它仍然是冷的媒介。换言之,用麦克卢汉的话来说,这些升温的情况,还不足以烧穿和改变它的冷包装。也就是说,你在客厅里看大屏幕的索尼彩电,即使它配了录像机,它的表现力还是不完全的。电视“升温”的情况还不足以改变它的冷包装。

同理,在20世纪中,印刷词已经凉爽了很多。在纸皮书、麦克卢汉著作的夏日凉风吹拂之下,在《连线》杂志有意识地给它的页面和板式降温之后,印刷词语的温度是大大下降了。但是,虽然19世纪的大部头书籍杂志和今天很光滑的多媒体印刷品已经大相径庭,然而它们把文字固定在纸张上这一点还是相同的。自文字诞生以来,其固着在纸上的特征,始终是它有别于其他媒介的界线之一。这个特征使它比稍纵即逝的媒介要热一些。稍纵即逝的媒介跨越言语,到电视这样的范围。

然而,文字在屏幕上出现之后,可能就是另一回事了。这种文字似乎是一种新型的杂交媒介,似乎是热文本和和冷电视各半的混血儿。它们的特质会互相删除,使屏幕上的生活不冷不热,像温吞水那样既不形象鲜明又不富有魅力吗?我们已经知道,情况不是这样的。那么,接下来可以再问,哪一个特质、哪一种温度会最终占支配地位呢?换句话说,结果会不会是百衲衣似的媒介呢?

答案取决于这个因素:一种媒介如何使用其他媒介的内容。我们在第三章里已经看到,每一种媒介都像中国式的七巧盒,像躺在睡床里的洋娃娃——媒介层层相套,媒介里还套着媒介,直到最古老的思维这种媒介本身。我们接触任何一种媒介时,都体会到走在它前面的媒介,听见它们的声音,看见它们的面孔,感觉到它们的呼吸。一种新媒介的独到之处,在于它以什么方式使我们注意它所包含的旧媒介。在电影院里放的时候,电影是高于生活的、热烈的剧场体验,观众的欢笑、惊叹、啜泣、鼓掌使之得以完成。在电视上放的时候,电影却成为一个迥然不同的媒介的内容。这个媒介既冷又孤立,更加需要我们热烈的参与。在录像机上放的时候,我们可以停下来思考,可以重放,可以快进。此时,电影又成了另一个很独特的媒介的组成部分。用赫鲁晓夫令人惊叹的话来说,看录像带就像是“看书”。1959年7月,和尼克松进行“厨房”辩论时,尼克松请他看录像,他说出了这样的感觉。

这意味着,无论印刷词语的遗产是多么热,它都要让位于屏幕上比较冷的文字流,因为那些可以无限更新的不确定的屏幕,是近似于书籍发送文字的媒介。

但是,冷媒介的胜利涉及一个超越个人电脑及其网络应用的因素。冷热属性并不是在真空中单个媒介运作的属性。与类似的媒介所做的比较,最便于观察媒介的冷热特征。而且,这些冷热特征对总体的文化产生影响。反过来,文化又挑选冷热适度的媒介。

事实上,对麦克卢汉而言,作为冷媒介的电视,有一个最重要的结果:它给我们的文化、态度和人际行为吹进了一股新风,它引导我们去珍视其邀请,它以柔声细语向我们宣示了环境的沉闷。

支配20世纪前半叶的热文化成分,当然还要继续保持其冲击力。但是,电视时代总体的温度下降,使冷电脑的来临绝非巧合。我们的文化等待着电脑的来临。

[1] 大卫·萨诺夫(David Sarnoff,1891—1971),美国工程师、将军、无线电广播之父,曾任美国无线电公司(RCA)总经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被任命为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