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永恒的都市:数字式模拟(1 / 1)

无论在什么地方看电视——在大城市,在郊区,还是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临时停车场,电视节目都是一样的。在这一点上,麦克卢汉过去和现在都是对的。从看电视的人的角度看问题,上述三种情况没有区别——每个地方都是某个特定的地方,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乌有乡。与此相似,快餐店、连锁宾馆、与各种商店相同或者可以互换的大型购物中心,都是一样的,无论其位置如何。它可以位于大都会或郊区,也可以位于收费公路的游人休息区。自麦克卢汉以来,网上课程、网上书店、网上图书馆馆藏目录等网络资源,都已经把信息资源分散到无处不在的电脑屏幕上去了。过去,这些得天独厚的信息资源,仅仅是在大城市里,或者在砖墙和常青藤背后的大学里。

但是,这就是生活的全部内容吗?城市仅仅是信息和商业的形式吗?须知,信息和商业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大批量复制了。

城市绝对不仅仅是这样的形式。

据说,在纽约市就算每天晚上吃一家不同的馆子,你也一辈子无法知其皮毛。同样,在网上浏览现代艺术博物馆或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全部内容(尚待全部上网),和到博物馆去看藏品——虽然有玻璃柜子和栏杆挡着,也不可能是完全一样的感觉。在海风拂面的沙滩上散步,在清新宜人的树林里徜徉,在摩肩接踵的街道上步行——这样的感觉,与只是看一看照片的感觉,那是不一样的。那种不一样,真可谓云泥之别。

上述感觉上的“不一样”,难以计数、难以避免,尽管本章所谓数字非集中化的潮流正汹涌而来。这样不同的感觉自有其源:亲身体会的各个方面都有独特的经验;城市给这样的经验提供了数不清的机会。

亲身体会的生活和我们的生物本质有关。我们的生活离不开信息。在这个意义上,信息是非常重要的。信息在电视和电脑上的分布方式有所不同。信息分布的变化,对我们都很重要。但是,信息之所以重要,那是因为它让我们与信息源的现实保持接触——它给我们提供报告。DNA作为信息系统饶有趣味,因为它塑造的是生命,而不是其他抽象的东西。我们的五官使我们能够在五官描绘的世界中航行。电视和互联网之类的先进媒介,似乎与我们栖居其中的真实的日常生活世界仍然相距甚远,实际上也正是如此。每当我们离开电视和电脑去接电话的时候,认为这些媒介正在取代世界的观点,就立即被现实戳破了。电话铃声具有吸引力,那是因为,电话那一端有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可能是认识我们的人,关心我们的人。电话常常打败其他媒介,因为电话上的信息离直接的现实更近。敲门声比电话铃声更具有强制性。尽管信息的无地域性(placelessness)日益增长,地域仍然是生活扎根的岩床。说得更加准确一点,信息可以和场所分离。这个性质产生的第一个后果,就是它可以传播。既然信息总是无地域的,它日益增长的无地域性,对我们生活中的地域优先性,就没有什么影响。中心化的急剧衰落,从我们需要和物质世界联系的角度来说,就是量的变化,而不是质的变化。社会制度非集中化了,但是我们日常的人际互动还是照旧进行。我们可以学网上课程,从而避免走进教室去上课,但我们可能会利用节余下来的时间去栽花种草,或者与心爱的人慢慢品尝晚餐。

这里自然引入数字时代的第二个持久的优点,即拟态城(analog city)的优点:它不仅是一个物理场所,而且通常是许多的物理场所,我们在这些难以计数的场所中进行挑选。我们已经看到,拟态城的好处之一是,我们可以选择的信息量大大增加了。在这一点上,它和广播媒介不同。当然,在数字媒介和广播媒介之前的漫长岁月里,城市业已存在。在过去的时代里,无论信息选择或物质选择都很少,城市兴起以后,它扮演了使选择最大化的角色。城市是石头、砖头和沥青构成的货真价实的电脑。城市居民及其意向就是这台电脑的软件。因此才有了约翰逊博士[1]深刻的妙语:“谁讨厌伦敦,谁就是讨厌生活。”

如今,任何人都可以在网上找到庞大的信息阵容去欣赏和利用,在商务、政治、教育等诸多领域里都有大量的信息。工作也好,学习网上课程也好,人们都能够而且确实在远距离操作,在远离城市的海边小屋和山间木屋里工作。我的公司录取的学生[2],就有来自以上两种林间住所的。这个公司的管理层——我和妻子蒂娜两人,在科德角半岛[3]的小屋里度过了好多个夏天。既管理公司,也和孩子们在海里游泳,在海滩上玩耍。毫无疑问,一个地方住,另一个地方工作学习——这是有力地行使选择的权利。这是信息技术成全的选择。而且,麦克卢汉说得对,旅游业是许多城市的大型产业。

然而,历数了各种选择之后,我们还是发现,人们在往城里迁移,因为数字时代的城市,还是充满活力,一如既往。我们发现人们愿意最大限度地利用物质选择的形式——靠近中心城市——只要他们能通过日益增加的链接去拥抱网上虚拟的、非集中化的选择。在这个方面,约翰逊博士比麦克卢汉更加中肯。

换言之,人们似乎想要鱼和熊掌兼得,既要得到非集中化的好处,又要得到城市的好处。

但是,我们并不仅仅靠吃面包生存。除了必需的传播和媒介之外,除了已经讨论过的商务、政治和教育的紧迫问题之外,生活还是应该有其他内容。

关于审美问题和媒介对审美的影响问题,麦克卢汉也有许多话说。

在下一章里,我们将要看看,中世纪教堂的彩绘玻璃、当代家庭和办公室里的电脑电视屏幕和蓝色的天空,为什么欣赏起来,它们总是和绘画、书页和草地很不一样。我们来看看麦克卢汉所谓“光透射”和“光照射”媒介有何区别。看看这样的区别对新千年有什么启示。“光透射对光照射”

[1] 约翰逊博士(Dr.Samuel Johnson,1709—1784),英国大文豪、文学家、批评家、词典编纂家。1775年出版的《英语词典》是英语史上最重要的里程碑之一。

[2] 1985年至1995年的十年间,莱文森夫妇经营网络授课的“联合教育公司”,与几家大学联手培养媒介研究的硕士生。

[3] 科德角半岛(Cape Cod Bay),位于马萨诸塞州东南部,莱文森一家每年夏天在这里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