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政府的重心(1 / 1)

政府的倾向是凭借非集中化的媒介执政。君主们企图控制刚刚问世的印刷机,我们从中可以明显看到这一倾向。我们在上一章已经看到,君主们的企图最终被民主社会的广告挫败了,因为广告给报界提供了不由政府财政拨款的经费。到了20世纪,广播电台尤其成为吸引政府的对象,因为广为流布的讯息源头具有非常明显的集中化特征。于是,在政变的时候,我们常听见这样的消息:革命者夺取了电台,或者政府仍然在顽强地坚守电台,如此等等。最后一批电台落入叛军手中以后,我们知道,无论后续的地面战斗如何,革命已经胜利了。革命是在空中取得的——和电磁波源头有关的决定性胜利,未必要由飞机来决定。

但是,如今的信息权力已经分散到了数以百万计的电脑之中。其中很大一批电脑不仅接受信息,而且生产信息,比如网页、网址。总之,它们成了分散的中心,不仅是阅读、收听和收看的中心,而且是生产和广播的中心。在这样的情况下,政府夺取、保持信息权力的企图会出现什么变化呢?

在上述情况下,令人感到平静的一点是,政府控制信息的企图一般说是不成功的。比如,君主把早期印刷机纳入麾下的企图失败了。同样,极权政府企图搞信息独裁时尤其蹩脚,尽管组织残酷而恐怖的谋杀时,它们有很高的效率。因此,纳粹德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无法控制“白玫瑰”运动。借助原始的复印手段,这个组织把真理送到一部分德国人的手中。纳粹以失败告终。在相当程度上,这是因为盟国(尤其是图灵[1])破译了纳粹的密码“恩尼格玛”(Enigma),盟国因此知道了德国人作战的一切秘密。德国在信息技术上的缺陷成为它战败的原因之一,尽管它在某些重要的军事技术,包括火箭技术上占有一定的优势。

从四十五年之后苏联的崩溃,也可以得出一个类似的结论。尽管苏联在军事和火箭技术上与西方并驾齐驱,而且有时候还略占优势,但是和美国“战略防御计划”[2]最初的各个阶段相比,苏联就相差甚远。这个防御计划依靠的是先进的电脑程序。实际上,就在它内部权力的顶峰时期,苏联也不能控制繁荣的依靠录像带和复印件传播的地下思想市场。和希特勒的“千年帝国”一样,苏联也成为信息技术能力不足的牺牲品。和奥威尔[3]在《一九八四》中描绘的极权噩梦相反,情况仿佛是这样的:政府越是极权,它越是不能控制信息。

然而,即使民主国家的公民也不能从上述教训中得到多少安慰,因为对提供和使用政府不喜欢的信息的人,政府也有权力对他们处以罚款,甚至是投进监牢。民主国家的政府和其他的政府也差不多一样。实际上,由于苏联还坚持死刑,这些人冒的风险还不只罚款坐牢。1996年,克林顿政府用《传播风化法案》起诉乔·希亚(Joe Shea)。如果被判有罪,他最多也就是被罚款几十万,坐两年牢而已。对他的指控是,他在儿童可以接触的网页上,用“花哨”的语言发表信件,攻击国会审议这个法案。但是,如果犯了1798年《惩治叛乱法》(Sedition Act)规定的罪行,因为其性质更加严重,也是可以用信息“罪”来判处死刑的。

所幸的是,杰弗逊1801年担任总统后,《惩治叛乱法》随之失效。1997年,联邦最高法院废除了《传播风化法案》。但是,联邦最高法院的裁决有一点勉强——虽然它认为,该法案企图管制互联网作为网上报纸的功能,是违宪的。但是这个裁决还是为政府管制互联网开了一道门,只不过不是用所谓横扫的手段而已。在20世纪,事实上联邦最高法院曾多次裁定,政府管制广播媒介不违宪,虽然这些媒体事实上也是新闻界的一只手臂。

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美国政府长期误解了《权利法案》[4],尤其误解了其中有关信息流动的内容。最清楚的表现,莫过于戈尔副总统1998年5月在纽约大学毕业典礼上的讲话。他敦促政府采取步骤防止信息时代对隐私权的侵犯(亦见Broder,1998)。他指的是私人财务和信息资料,这是由信征所等机构编辑的个人资料。只要有钱付费,任何人都可以找到别人的资料。当然,控制这样的活动值得称赞。但是,戈尔先生强调需要控制的比方让人不安。他说,我们需要“电子权利法案”(“electronic bill of rights”)来保障隐私权。然而,《权利法案》的宗旨是保障我们表达和传播的权利,即信息的自由流动。换言之,这是享受传播、发送和接收信息的权利,不是控制我们接触思想的表达和传播的权利,无论这样的传播是否会累及我们的隐私。呼吁用“电子权利法案”来保障隐私,就像是呼吁用《独立宣言》(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来保障我们不受侵略一样。

政府企图转移我们防卫的对象即对自由构成危险的策源地,使之从中央政府(表现为《权利法案》)转移到中央商务(戈尔的“电子权利法案”,据说是为了保护我们不让商界编辑、储存和出售我们的信用,因而侵犯我们的自由)。这种企图与社会的实际发展趋势还是一致的。在这个社会里,互联网正在许多条战线上向集中化发起攻击。随着集中化资源的减少,那些保留着少量资源的机构争吵不休,目的是要守住各自的那一点份额,为了对抗这个非集中化的潮流而增加一点中心资源。

因此我们看到,90年代末,美国政府企图行使它的中央权力——打破企业垄断。这是它在20世纪最宠爱的中央权力之一。这一次是冲着微软公司。政府指责它企图独霸互联网的未来,并因此而独霸美国和世界的未来。

[1] 阿伦·图灵(Alan Turing,1912-1954),英国数学家、人工智能之父,提出“图灵机”和“算法”的概念,为计算机科学打下了理论基础。

[2] “战略防御计划”(Strategic Defensive Initiative),即“星球大战”计划,在里根总统任内启动。

[3] 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1903—1950),英国小说家、评论家,代表作有政治讽喻小说《一九八四》《动物庄园》,其他作品有《牧师的女儿》《缅甸岁月》等。

[4] 《权利法案》(Bill of Rights),美国宪法第一次修正案,共十条,限制各级政府的权力,给公民和地方政府赋予大量的权利,反映了美国版民主的许多核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