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课堂是互联网理想的前厅。和广播电视这样的大众媒介相比,互联网实现了非集中化的革命。一方面,正如上一章所说,拿学分的网络课程,基本上还是和中心机构拴在一起,由这些机构授予学分的。这些机构有大学、各州教务委员理事会等。在这个意义上,这些机构仍然与核心权威比邻而居;另一方面,网上课程的一切其他东西的非集中化,都已经大大超过麦克卢汉描绘的大众媒介的非集中化了。
20世纪80年代,网络课程纷至沓来。1982年,理查德·法尔森(Richard Farson)领导下的西部行为科学研究院(WBSI)启动了行政人员网上研讨班(无学分)。1985年,纽约技术学院(New York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的沃德·道奇曼(Ward Deutschman)也在网上开设了同样的课程,但道奇曼授的是本科学分。1985年,联合教育公司(Connected Education)和社会研究新学院(New School for Social Research)合作,开设了研究生学历课,1988年,又进一步开设了全套的媒介研究硕士学位课程。在西部行为科学研究院,关于网络教育如何办,我学会了几手(1985年,我的第一门网络课程就是为该学院开的)。同年,我和妻子蒂娜·沃齐克共同创办了联合教育公司。如今,我还在主持一门网上硕士课程“创造性写作”,这是联合教育公司与英国的巴斯·斯帕大学学院(Bath Spa University College)合作开设的。我的网络教育经验是第一手的。
1985至1995年,联合教育公司所提供的教学计划授媒介研究硕士学位。这是经过社会研究新学院批准的。该校是成人教育的先驱,1919年创办。我们联合教育公司的学生几乎都不到学校来。当然有一些例外,他们本来就在纽约市,就是这所成人教育大学的学生,选了网上课程。还有一些到学校来的学生,多半是出于好奇。就像参观一家印刷厂或一座广播塔一样,这不是必须的。换用麦克卢汉的话来说,他们是游客,到校的目的是参观电子时代的城市。
他们的学业是在家里和工作场所完成的。他们分散在全国四十多个州,以及二十多个国家,包括英国、中国、日本、新加坡、加拿大,还有非洲、中东、南美和欧洲大陆的国家。老师也分散,既有美国各地的,也有南非和苏联的。老师和学生来自何方这一点当然有趣,而且给这些课程增加了一点调料。但是,在网络社区里,实体的场所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谁能够进这个网络“课堂”上课,并不是由他们的地理位置决定的。
网络教育处处皆中心,无处不中心。只要有电脑、调制解调器和电话线就行。因此,它使自古以来的高等教育趋势为之逆转。11世纪以来,高等教育沿着巴黎大学、牛津大学、剑桥大学这一类大学的方向发展。《不列颠百科全书》对剑桥大学初期情况的描绘是很恰当的:“它对学生来者不拒,只要能够住校并交纳学费就行。”(Grave,1954,vol.4,p.652)。今天,这所大学和其他一流大学当然都坚持严格的入学要求。而且,学生必须到校内上课,要住在这座大学城里。对于场所的坚持,比如到哈佛大学校园去当学生或老师——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目前的大学实际上和古老的习惯是完全一致的。这个传统不仅可以回溯到中世纪早期大学起源的时候,而且还可以追溯到更加古老的小型学校,比如柏拉图学园和亚里士多德的吕克昂学园。彼时,这两位哲学家写的书是买得到的——当然数量比印刷机发明之后要少得多,但是学生还是必须在老师的身旁,才能得到最好的教育。而且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苏格拉底注意到)书面词语给一切教育问题提供的办法只有一个。换句话说,当时的教育用的办法,是向一位活生生的讲课人求学。这一点确有道理。
网络传播使师生能够对话。因此,在一些重要的方面,这是一种改进,既克服人在校园的局限,又克服了与其形影不离的书本的局限。事实上,网络课程还是老师上课、学生提问、老师解答、师生回应、师生讨论、学生讨论、完成和批改作业——这一切都是写下来的,要读完的,就像课本要写完读完一样。在这些方面,网络教育实际上既是新的课堂,也是新的教材。这是一种黑格尔式的综合。以上各个方面要素综合起来,网络教育比网下课堂或教材的单独使用或二者的联手,都要略胜一筹。
然而,虽然无中心的网络教育的优势非常突出,但和传统的课堂或课本教育相比,这些优势并非是完全压倒性的。一方面,网上课程每天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去上。同时上课提问的人数多少,也没有限制。这和说话是不同的。所有写下来的问题,必然是按照一定的方式排定的。任何一位学生能够提的问题数量也没有限制;再者,三个星期之前录入的意见和三个小时之前录入的意见一样,都很容易找到。大多数课程的非同步性,容许师生在他们随意挑选的时间链接上网,这就给更高的出勤率提供了可能。老师批改之后的作业,学生更容易看到,而且可以从中学到许多东西。
尽管网络教育有以上这么多长处,而且还可能不只这些长处,但是有固定场所的大学还是有它的优势。身在校园使人舒服,老师走进坐满学生的教室,让学生专注于自己的每一句话,能够感受到一股心理电流;学生专注于老师的每一句话,通过提问来掌握信息流,也能感觉到同样的一股心理电流,如此等等。即使最最光辉夺目的网上课程,又怎么能和这样的面授相比呢:伴随着信息的流动,皮肤沐浴和煦的阳光;面孔迎接习习的清风。传统的网下课本,还有它身体感受上的好处。手捧书本的闲适使人心旷神怡——倚在椅子里,躺在吊**,靠在树干上,躺在地毯上手捧书本使人惬意。至少在目前,大多数的网上经验还缺乏这样的体会(关于网络教育的利弊,见Levinson,1997a;关于数字书籍的未来,见Levinson,1998a;详见本书第十章)。
当然,媒介演进意味着,利弊的天平是随时变化的。随着电脑显示屏价格的下降,网上课本肯定会更加舒服。现在的网上课程已经能够传递师生的形象,如果他们想要看见形象的话。但是,上述一切暗示,尽管靠电脑屏幕上网读大学有许多长处,尽管网上学习社区在许多方面充满活力,校园场所仍然会继续占有一席之地,至少在教育工作中是如此。
但是,对于无中心社会来说,场所并非唯一持久的与之抗衡的砝码。社会态度、政治制度本身是有分量的,能抗衡非集中化的加速发展。
事实上,对处处皆中心的势头,中央政府不仅抗衡,而且极力反对,因为处处皆中心就是处处无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