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小说的女主人公玛丽不仅是一个白人,也是白人在南非殖民的代表。在资本主义对非洲的殖民统治中,玛丽与查理·斯莱特、迪克男性农场主一样,具有绝对的权利和自由来管制自己的奴隶。玛丽不喜欢非洲农场,一旦她有机会参与管理,就将资本家的丑恶嘴脸显露无遗,她无所不用其极地压榨黑人劳动力。黑人的安全和权利如同清晨的露珠,暴露在阳光下则化为乌有。在《野草在歌唱》中,莱辛描写了几个土佣与玛丽的关系。第一个黑佣萨姆森在玛丽来到迪克家庭后失去了原来的自由,他在文中并没有说话,因为葡萄干失窃事件,他要辞职回家。通过玛丽对他的苛刻对待,从侧面反映了土人对女主人的不满。第二个佣人是一位没有见识的黑人小伙子,他没见过刀叉和盆子,也不会打理家务,听女主人的训诫时如同一只被吓慌了的狗追随着玛丽,惊慌失措中打碎盆子,他完全是一副任人指使、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奴性的面貌;第三个佣人止多是个会做家务、等待主人的命令的机器,他面无表情,也不敢盯着太太的眼睛看,毫无生命力可言,只是一个黑色躯体。作者花大力气描写玛丽与这几个黑人的相处情况,一方面说明了玛丽对待黑人的态度恶劣残酷,以及白人与黑人的压迫与被压迫的对抗关系;另一方面前几个黑人的刻画,似乎也成了广大黑人的标签:“愚钝”“奴性”“机械”“贫穷”……在非洲这块落后的远离欧洲文明的地方,仍旧有着大量的黑人生活在最底层,非洲贫穷且环境很差,人们接触不到好的教育资源和生活资源,没有生活的能动性和自主性,这也为后文摩西的出场做了铺垫和烘托的作用,因此也显得极为重要。
莱辛笔下的摩西是一个非常鲜活的人物形象,他有着清醒的自我意识,善于思考,干活也很漂亮,任劳任怨,是个极具个性化的黑人人物。
首先他要求有话语权,敢于发出自己的声音。玛丽的丈夫迪克生病了,她代替去农场监工,比迪克要残酷十倍地压榨非洲雇工。她不给黑人休息,不让他们偷懒。想去树荫下饮水的摩西遭到了女主人的喝止,摩西用她听不懂的土话要喝水,玛丽则要求他不要说土话,
玛丽重新狠狠地说了一遍:“我叫你去干活。”
听到这话,那人便停下了,大模大样地看了玛丽一眼,用她听不懂的土话说道:“我要喝水。”
“别跟我说着叽叽咕咕的鬼话。”她破口大骂,望了望四周,想找工头,可是没有找到。
那人显出一副迟疑不决的可笑样子,断断续续地说:‘我…要…水’,这一回他说的是英文,而且突然微笑起来,张开嘴,用手指指喉咙。……她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要跟我说英文。”那人耸耸肩,微笑了一下,眼望着天空,好像在抗议玛丽,她既不许他说自己的土话,又不许他说英文,那叫他说什么话才好呢?
摩西在农场干活的时候,没有任何自由权利,喝水被制止,偷笑遭鞭打,这种基本的人身权利也被剥夺。不同于一般的黑人,摩西意识到语言的重要性,敢于在白人的压榨下,发出自己的声音,不卑不亢地表达自己的基本需求和正当的权利。不过,当他说英语却遭到了女主人的喝止。白人认为黑人没有说英语的权利,英语象征着强大的世界文明,唯大英帝国所属,不容他人侵占;黑人在殖民者的眼中只是一个他者,一个客体。如此看来,被视为低等动物的黑人被迫生活在所谓的“间质空间(liminal space)”——不同文化之间发生冲突、交融和相互趋同的交叉位置中。[3]在白人面前,他们既不允许说自己的本土语言,也不允许说英语。斯皮瓦克说:“从属阶层的发言是没有听众的。”[4]以玛丽为代表的这类白人认为黑人只要干活就好,不需要发出自己的声音,更不屑于听他们发出自己所主导的英语。不过,摩西遭到玛丽的冷落和鞭打后,只是冷静地擦去脸上流出来的血,与玛丽的蛮横无理形成鲜明对比。由此可见,摩西有着自己的想法和自尊。
其次,摩西是雇人中最好的一个,做事主动又干净。因为他在农场做事出色,受到老板迪克的赏识,被带到家庭中打理家事。他能够管理自己的情绪,并不因过去在农场遭到玛丽鞭打一事而记仇,虽然玛丽一如既往的压榨本性没有改观,但摩西接受命令后都是耐心顺从,充分显示了他的大度和气量。他完成任何一项任务总是尽职尽责,让主人想找也找不出半点毛病。即使玛丽是个很难相处的女人,摩西的温和与亲切总能感化她,在生活起居上他也很能够照顾好主人,体贴入微,一次次帮助这个家庭度过疾病、灾难的难关,以至于主人对他干活非常放心,且予以了极大的信任。摩西这样的土人奴隶并没有自己的权利,受制于人的同时仍旧能化干戈为玉帛,在小事上慢慢地为自己赢得了人格的主动权,他是个散发着成熟男性的魅力、有责任担当的黑人。
再次,摩西的思考能力强。他关心时事政治,并具有质疑精神:“有一次问的是关于战争的问题,‘夫人看战争是不是快要结束了?’……过了几天,他好像经过一阵思考似的,问道:‘难道耶稣认为人类互相残杀是正当的吗?’这一次玛丽听出他这话里暗含责备她的意思,心里很气愤,便冷冷地回答,耶稣是站在好人一边的。”[5]摩西平时干好自己本分的工作,在此能力之外,还关注现实的生活,而女主人玛丽与外界毫无接触,也不看周报,战争于她是谣言,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作为佣人,摩西空闲的时候会仔细浏览铺在厨房桌子上的旧报纸,也会说一些英语,了解基督教文化。他认为人类世界应该和平共处,不应该战事不休造成非洲家园的混乱和不安,强者通过这种暴力的攫取方式来掠夺他国资源使生灵涂炭,是不正义不仁道的。作为一个有如此良知的黑人,摩西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种族受到白人的践踏,内心充满着疑惑和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