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公共工程建设既关系到国计,更关系到民生。而交通和通信工程无论在古代文明还是在现代社会中,在经济发展、政治管理、战争以及人民生活诸多领域的作用,无论怎么评价都不过分。很多古代的工程不仅在当时的社会中发挥了突出的作用,还对后世文明的发展起到了传承和促进作用。而古代美索不达米亚作为人类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在这方面同样有着创始和突出的贡献。
一、运河与高架渠——罗马人的师祖
古代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向来因灌溉农业而备受称赞,其灌溉农业得益于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这两条著名河流——实际上,底格里斯河由于水流湍急而在直接灌溉上发挥的作用非常有限,而且与埃及的尼罗河不同,两条河流的泛滥期与庄稼的耕作期根本不吻合,所以运河和高架渠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运河和高架渠不仅体现了古代美索不达米亚人民在灌溉农业方面的高度智慧,还在民用机械工程领域创造了人类最早的成就。正如当代学者所评价和估算的那样,美索不达米亚的灌溉系统“当然是古代工程光彩夺目的成功范例之一”,“仅美索不达米亚南部开垦的土地就超过一万两千平方英里的面积,而其人口密度总体上甚至超过了今天的伊拉克国家”。[9]
(一)运河建设
运河在古代美索不达米亚人民生产和生活中的作用,可以从一句巴比伦咒语中得到充分的反映:“愿你的运河塞满沙子!”实际上,在发明运河之前,美索不达米亚人利用河水灌溉很难收到好的效果,他们甚至只能不停地忙于修筑堤坝,以抵御洪水的泛滥,而他们所修筑的堤坝也一次次地被洪水冲垮。所以,运河的发明具有双重的作用,即灌溉农田以及疏通和分流洪水。
一位西方学者生动地描绘了运河灌溉给美索不达米亚人民带来的勃勃生机:
穿越五千年宽阔的海湾,我们可以看到早已被日光染红的苏美尔人,开始无休止地引河破土。随着一个又一个世纪过去,由蔚蓝运河网编织而成的波纹装点起美索不达米亚。运河驯服了强悍的幼发拉底河,使成熟的麦浪在田野中绵延起伏,为沙漠穿上了金色的衣裳;运河两岸一排排望不到尽头的椰枣树,其根茎也享受着运河的滋润和营养。[10]
学者们习惯上把美索不达米亚运河的成功修建归因于集权统治下组织劳动力的方便,无论这一说法是否符合历史的本真,美索不达米亚的统治者们对修建运河工程的重视却是不争的事实。国王们都把修筑运河并利用运河控制洪水、进行灌溉视为自己的最高责任,在他们与中央和地方官员的书信中,经常涉及运河的挖凿和维修。在他们的年代记和铭文中,修筑运河都作为重大事件加以记录,其中对自己在水利工程方面的成就不乏炫耀和得意之辞。以巴比伦第一王朝著名的汉谟拉比王为例,如果说在他统治的前期主要以征伐和平定四方为主的话,那么在他统治后期则主要以建立国内秩序为主要目标,尤其是在其统治的最后九年,可以说他把主要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开挖和维修运河等水利工程上面。他甚至还把他统治时期的一个年份,以他修建的一条运河命名,以示庆贺和荣耀。有关修建和维护运河的事务,在他那部著名的治世法典中也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由于资源水平和技术能力的限制,在古代挖凿和修建运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古代美索不达米亚,苏美尔和巴比伦的工程师们便面临着许多困境。首先,运河的坡度就要求非常讲究和严格,由于不可能拥有大型机械设备创造动力抽水,运河没有坡度水就不能顺畅下流,如果坡度太大水流湍急,则水流要么冲垮河床无法循着河道流入田地,要么直接冲毁庄稼。如果河道坡度不够,水流过于平缓,就会有淤泥不断地沉积下来,影响河水的流动。如果芦苇借机疯狂地生长,情况就更加麻烦。因此,勘察地形和设计河道便是美索不达米亚工程师们首要的必修课。然后,他们必须设计一些必要的装置,对整个运河系统起到调节和控制作用。此外,筑堤护河、疏浚河道以及清除芦苇等工作也不可或缺。
图9.17 根据浮雕作品绘制的亚述人的灌溉设计示意图
在运河工程设计方面,必须要提及的是人工水闸。美索不达米亚人在河流注入运河的入口处设置了人工水闸,调节和控制着河水流入运河体系。当河水的水位降低到入口点以下时,就必须想办法把河水的水位提升,于是美索不达米亚人便发明了名为桔槔的神奇装置。可以让生活在几千年前的美索不达米亚人引以为傲的是,这种装置至今仍在近东地区使用着,它就是众所周知的在阿拉伯语里被称为“沙杜夫”(Shaduf)的东西。桔槔是一种像跷跷板一样的装置,简单地说,它的设计首先就是在一根长杆的两头分别安装上一只空水桶和一个作用类似砝码的东西,这个起砝码作用的东西可以是一条装满黏土或碎石的口袋,也可以是其他类似的东西。然后,把两端安置了空水桶和“砝码”的长杆安装在一个简易的木体框架上,让其处于可以活动的状态,可以上下摆动和自由旋转。它的工作原理就是先通过长杆把空水桶放入河水中,然后通过不断地给“砝码”加重,使装满河水的水桶不断提升,待提升到一定的高度时,再通过旋转功能将桶中的河水倒入运河之中。除了使用这种桔槔装置将河水运送到运河之中外,将水从一条主要运河输送至小运河中,桔槔同样发挥着作用。
新巴比伦王国的尼布甲尼撒二世为自己的宫殿建设可谓煞费苦心,居然别出心裁地把一种水泵装置应用其中。为了提高供水速度,他在他那座著名宫殿的基底部位安装了一种链条式水泵,将一连串的水桶系在一条长长的金属链条上,当下面的水桶装满水时,上面的水桶已经将水倒空了。
(二)地下暗渠
作为欧洲文明的古典根基之一,古代罗马人在很多方面享有盛誉,其中就包括至今在欧洲的一些地方仍然可见的地上和地下导水沟渠。然而,公平地说,无论是地上还是地下导水沟渠,这可不是罗马人的发明,在这方面,美索不达米亚人当之无愧地是他们的祖先。
与南部巴比伦尼亚地区运河网络四通八达不同,在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的亚述地区则呈现出另外一种景象。由于地表山地起伏较大,开凿地面运河绝非易事,于是亚述人发明了地下暗渠。地下暗渠的挖凿是比桔槔更具独创性的发明,它比在南部挖凿运河所面临的难度似乎更大。挖凿运河首先面临的掌握适当坡度的问题,对封闭的地下水渠来说显然更难以把握。除此之外,在地下挖凿水渠,控制方向也是一个巨大的难题。能征善战的萨尔贡二世成为破解难题的亚述国王,虽然他的征伐战争与挖凿暗渠没有任何关系,但他却是在被自己征服的敌国发现这一秘密的,这个敌国就是乌拉尔图。乌拉尔图是一个矿产资源丰富的国家,乌拉尔图的矿工们成功地挖凿了许多地下导水沟渠,萨尔贡二世不仅一举捣毁了这些暗渠,而且还学会了挖凿地下导水沟渠的技巧。当他从乌拉尔图凯旋之后,便依照乌拉尔图人的方法挖凿暗渠。与开凿运河相同,这里的关键技巧也是勘测,与开凿运河不同的是,暗渠的勘测过程也是挖凿的过程。具体来说就是,每隔一定的距离先向下挖出一条垂直的管道或深洞,地面上的勘测员在水流流动的方向标出一条直线,无论在哪个地方打下一根木桩,都要向下挖凿岩石,开出一条渠道。每条渠道都垂直向下,勘测员将一条铅垂线从洞顶垂下,依偏离程度控制暗渠的走向,每条垂直的管道或坑洞的深度也能通过测量这一连串坑洞上方的水平面而精确预测。当挖凿完所有垂直的管道或坑洞之后,便开始挖凿水平的暗道把它们连接起来。暗渠的挖凿不仅是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的亚述人民灌溉农业的必需,而且只有在他们遍布石床的地理条件下才能实现,运河网络发达的南部巴比伦尼亚地区不仅不需要,而且其泥土松软的地理条件也不允许挖凿这种暗渠。
亚述王辛那赫里布以赫赫战功闻名于世,他在杰尔万(Jerwan)挖凿的一条长达30英里的渡槽也显得非常特别。辛那赫里布在杰尔万挖凿渡槽的目的,是解决首都尼尼微的供水问题,杰尔万就位于尼尼微的北面。在挖凿渡槽的过程中,必须要穿越一条小河谷,辛那赫里布便修筑了一条90英尺的桥梁渡槽,这段桥梁渡槽距河面30英尺高。支撑这条桥梁渡槽的五个拱形“桥墩”,留下了废墟遗迹,至今可见。修建这条桥梁渡槽耗时一年零三个月,本来辛那赫里布还准备举行一个特别的开通庆功仪式,但由于闸门失控,没等仪式开始,水便泄了出来。辛那赫里布借机宣布,这是上天的安排,是上天批准这项工程的象征,并奖赏给工匠们精美的衣裳、金项圈和短剑。
亚述人从乌拉尔图人那里学到的暗渠挖凿技术,被后来的波斯人所掌握,这项技术在随后的几个世纪里传遍了整个近东,沿用至今。
二、桥梁
在美索不达米亚很少见到供行人使用的步行桥,因为密布的河运网使得船只甚至芦苇筏成为主要的交通工具。倒是亚述军队在行军和攻城过程中经常架设桥梁,不过他们架设的是临时的浮桥和吊桥。亚述国王提格拉特帕拉沙尔一世甚至还专门雇用过一个特殊的工程队,在陆地和河面的浮桥上面建造应急道路,供军队专用。
不过还是有好事的国王,给我们留下了一个特别的惊喜,惊喜的制造者是新巴比伦王国的国王那波帕拉沙尔,公元前7世纪末,他在巴比伦修建了幼发拉底河大桥。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和狄奥多鲁斯·希库鲁斯(Diodorus Siculus)对此都有过记述,虽然他们的记述有差别且都与事实有出入。根据狄奥多鲁斯·希库鲁斯的说法,幼发拉底河大桥的建造者是公元前9世纪的尼尼微女王萨米拉米斯;而希罗多德则把功劳记在了新巴比伦王国的尼布甲尼撒二世的妻子尼托克里司身上。好在尼布甲尼撒二世自己的铭文揭开了造桥者的身份之谜,他就是尼布甲尼撒二世的父亲那波帕拉沙尔。希罗多德的记述如下:
正当尼托克里司用挖掘出来的土来保卫自己的城市的时候,她又想到了一件工程。当然,这只不过是上面所说的两件工程的附属工程而已。这个城原来是被河流从正中分为两部分的。在先前的国王当政时,如果有人要从这一半到另一半去的时候,他是必须乘船的。这在我看来,当然是件麻烦的事。因此,在尼托克里司挖掘人工湖的时候,她便想到把它用来立刻消灭这种不方便的情况并使她能够在她统治巴比伦的时候留下另一项纪念物。她下令削切巨大的石块,而当她所需要的石块切好之后,人工湖也挖好了,于是她便把幼发拉底河的河道引导到挖好的人工湖去了。人工湖满了,原来的河道也干涸了。于是她便着手首先把城内河流的两岸用烧好的砖砌起来,又把河门前面引到河边的那些坡形的码头也砌上了砖,就和筑城砌砖的时候完全一样。在这之后,她便用已经掘出的石材,大约在城市正中的地方,修筑一个石桥,石桥用的石块则是用铁和铅接合到一起的。在白天的时候,在桥座和桥座之间,放上方形的木块,以便使居民过河,在夜间,木块便撤了下去,好不叫人们在黑暗中过来过去相互间进行偷盗的事情。当河水灌满了人工湖而石桥也竣工的时候,尼托克里司便使幼发拉底河还归它的旧道;这样一来,变成了湖泊的那块挖掘的凹地既已达成了她原定的目的,同时又因造桥而使居民得到了便利。[11]
幼发拉底河大桥全长380英尺,由七座用石头、砖块和木料建成的桥墩支撑,由于桥墩体积庞大,占据了河流宽度的一半,桥墩之间的水流速度加快,特别是在河水泛滥的季节,因而导致桥墩基底周围河床的侵蚀。根据狄奥多鲁斯·希库鲁斯的记载,幼发拉底河大桥的上部结构是用棕榈树、柏树和松树板制作而成的,桥面宽约30英尺。
幼发拉底河大桥存在了600余年,在狄奥多鲁斯·希库鲁斯生活的时代,这座桥依然矗立着。“它是我们迄今为止有历史记载的最古老而永恒的一座桥,其声誉堪与巴比伦的‘空中花园’相媲美。”[12]考古学家已经挖掘出了幼发拉底河大桥的废墟。
三、公路
对于美索不达米亚而言,河流就是天然的公路,在南部地区尤其如此。在城邦争战时期,军队都是通过水路或商用小道来行军的。有意识地修筑公路是从亚述帝国开始的,亚述帝国的统治者们主要是出于军事目的或需要开始这一工程的。
首先,他们居住的地带地形崎岖不平,丘陵绵延,而且成队的士兵需要有道路才能通行。其次,他们的母亲河,即底格里斯河,不如幼发拉底河那样适于通航,因此水运显得更困难。其三,他们对各个地方的征服扩张要求有一个系统能加速管理、军事汇报、军事命令的传递以及军队的迅速调遣。[13]
在城乡之间和乡野之间,亚述的国王们并没有花费太大的气力去修筑快速公路,而只是在沙漠小径沿途每隔一定的距离就建立起一个岗哨,并挖凿水井供路人饮用。为防止路人迷路,他们还树立起路标指引。辛那赫里布对道路的维护特别重视,尤其是城市里的街道建设更是重点。在埃塞尔哈东统治时期,亚述在被征服地区的城邦,也开始修建基础设施,这样不仅保持了城邦之间的道路畅通,而且极大地促进了城邦之间商务活动的开展。亚述统治者还创立了王室信使制度,为王室信使们绘制地图,标明各个驿站之间的距离。在少数情况下,亚述的统治者们也会铺设一些特殊的道路,如专门供重大宗教节日期间使用的通往主要神庙的特殊通道,专门供外宾使用的通往皇城入口的道路——目的是给外宾留下深刻的印象等;主要街道和市场广场通常也会特别铺设。这些专门铺就的道路是在沙砾层上铺设一层烧制过的砖块作为路基,然后在上面铺设涂有沥青胶泥的灰浆板。
[1] 转引自[美]斯蒂芬·伯特曼:《探寻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秋叶译,第299页。
[2] Marc Van De Mieroop,The Ancient Mesopotamian City,p.63.
[3] [美]斯蒂芬·伯特曼:《探索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第292页。
[4] [美]斯蒂芬·伯特曼:《探索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秋叶译,第297页。
[5] Stephen Bertman,Handbook to Life in Ancient Mesopotamia,p.300.
[6] [古希腊]希罗多德:《历史》上册,王以铸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106页。
[7] Stephen Bertman,Handbook to Life in Ancient Mesopotamia,p.198.
[8] Stephen Bertman,Handbook to Life in Ancient Mesopotamia,p.199.
[9] Stephen Bertman,Handbook to Life in Ancient Mesopotamia,p.311.
[10] Stephen Bertman,Handbook to Life in Ancient Mesopotamia,p.203.
[11] [古希腊]希罗多德:《历史》上册,王以铸译,第109页。
[12] [美]斯蒂芬·伯特曼:《探寻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秋叶译,第324页。
[13] [美]斯蒂芬·伯特曼:《探寻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秋叶译,第32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