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帝国时期的罗马文化(1 / 1)

古代罗马文明 杨共乐 8359 字 1个月前

第一节 诗歌的黄金时代

一、维吉尔

诗歌是希腊文明高度发达的象征和反映。“言必称荷马”也是希腊文化的重要特征。《荷马史诗》为无数的希腊人提供了想象的空间和艺术创作的源泉,也给希腊人树立了高不可攀的范本。超越荷马一直是希腊人奋斗的目标,也是崛起后的罗马必须认真思考的难点。经过数百年的努力,罗马人终于迎来了新的成功。公元前26年,有一位名叫普罗佩提乌斯的诗人正式向世人宣布:

图8.1 美惠三女神浮雕

服输了吧,你们这些罗马作家,

服输了吧,还有你们希腊人,

比《伊利亚特》更伟大——一部这样的作品正在诞生。[1]

这部正在诞生的著作的作者就是奥古斯都时代的诗人——维吉尔(公元前70—前19)。

奥古斯都时代,内战结束,政通人和,百业俱兴。文学艺术在奥古斯都的倡导和关怀下,欣欣向荣,百花盛开,其中尤以诗歌为甚。诗人们都把元首制国家和大自然视为一体,将其看作情感的依托和倾诉的对象,赋予人格的魅力,尽情地赞美歌颂,给以荣耀。他们坚信奥古斯都是恢复世界和平、建立理想秩序的天使,是带领民众走向幸福的领袖。在诗人们的歌颂下,奥古斯都开始走上神坛。

正好生活于奥古斯都时期的维吉尔是当时时代的先驱、罗马民族的精英、拉丁诗坛的圣王。他出生于北部意大利曼图阿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庄,先后在克列蒙那、米迪奥拉努姆和罗马求学。后来得到麦凯纳斯的支持,来到罗马。在罗马,他有自己的住宅。不过,他隐居坎佩尼亚和西西里的时间比在罗马的时间多得多。

早年,维吉尔写过一些诗作,如《蚊子》等。《蚊子》的内容大致如下:一个牧羊人因酷暑睡熟树下,一条蛇朝他爬来。恰在此时,从沼泽地飞来一只蚊子,叮咬他的前额,吵醒了酣睡的牧羊人。牧羊人打死了蚊子,又将蛇杀死。为感激蚊子的救命之恩,他为蚊子立了一块碑,在上面刻了2行小诗。内容是:

小小的蚊虫啊,牧羊人感激你救命之恩,

作为报答,为你举行应有的葬礼。[2]

为了赞美阿西尼乌斯·波里奥、阿尔菲努斯·瓦鲁斯和科尔涅利乌斯·迦鲁斯,维吉尔创作了《牧歌》。[3]《牧歌》共10首,用时3年。它抒发了牧人对故乡、土地的留恋,情深义重,发自肺腑;它鞭挞了内战对民众造成的损害,立场鲜明,痛快淋漓;它抒发了诗人对大自然和牧人的热爱,情意纯朴,优雅迷人;它表达了诗人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情真意切,令人感慨。诗中写道:

现在到了库玛谶语里所谓最后的日子,

伟大的世纪的运行又要重新开始,

处女星已经回来,又回到沙屯的统治,

从高高的天上新的一代已经降临,

在他生时,黑铁时代就已经终停,

在整个世界又出现了黄金的新人。

圣洁的露吉娜,你的阿波罗今已为主。

这个光荣的时代要开始,正当你为都护,

波利奥啊,伟大的岁月正在运行初度。

在你的领导下,我们的罪恶的残余痕迹

都要消除,大地从长期的恐怖获得解脱。

他将过神的生活,英雄们和天神他都会看见,

他自己也将要被人看见在他们中间。

他要统治着祖先圣德所致太平的世界。[4]

《牧歌》对黄金时代的预言和呼唤,打动了饱受内战之苦的民众,说出了他们的共同心愿。因此,《牧歌》一发表就获得成功。歌唱家迅速将它搬上舞台,使其成为广受罗马民众欢迎的精神食粮。[5]

公元前36年,为表达诗人对麦凯纳斯的敬意,他开始创作《农事诗》。[6]《农事诗》花了诗人7年的时间。据说他每天习惯于一早口述多行已有腹稿的诗句,然后在这天的其余时间将它们凝练成很少的几行。有人幽默地评论说:维吉尔之写诗犹如雌熊产仔,渐渐地将它们舔出一个模样来。[7]《农事诗》共4卷,除了歌颂农业、园艺、畜牧和养蜂以外,还花了很多笔墨书写意大利的富饶以及对罗马的贡献。例如:

无论盛产各种奇珍的米底树林,旖旎美丽的恒河平原,还是遍布黄金的赫尔姆斯河(Hermus),都无法与意大利媲美;巴克特里亚、印度,盛产香料的潘凯亚(Panchaea)沙漠也不能与意大利比肩。在这片土地上,没有喷火的公牛曾经将可怕的毒龙之牙种在土中[8],田间的作物也从来没有被头盔和密集的长矛覆盖。意大利处处瓜果飘香,巴古斯的马西科酒四溢横流,这里是橄榄的故乡,是欢快的牧群的家园。战马骄傲地从平原上飞驰而过;雪白的绵羊和公牛——最高贵的牺牲,经常沐浴在克里图姆努斯神圣的泉水中——在罗马举行凯旋式时,走向神灵的祭坛。在意大利,春天永驻而没有酷暑,牲畜繁殖出双倍多的幼仔,树材生产出双倍多的果实;没有凶残的老虎和野蛮的狮子,没有乌头草迷惑不幸的采摘者,也没有布满鳞片的巨蟒游走于大地之上或盘卷起巨大的躯体。[9]

又如:

她养育了强健的马尔喜人和萨宾人、吃苦耐劳的利古里亚人、擅于投掷标枪的伏尔西人,还养育了德西乌斯家族、马略家族、伟大的卡米卢斯家族,英勇的西庇阿家族,还有你,最伟大的恺撒,你已在亚细亚大地的尽头取得胜利,如今将懦弱的印度人赶离罗马的堡垒之外。[10]

诗中还多处表达了诗人对屋大维的高度尊敬。屋大维非常欣赏维吉尔的《农事诗》,当他从亚克兴归来,途经阿特拉医治喉疾时,维吉尔曾连续4天为他朗诵《农事诗》。当维吉尔嗓子读哑后,麦凯纳斯继续把没有读完的诗作读完。

早在《农事诗》创作结束以前,维吉尔就接受了一项新的任务:“不久,我将歌颂恺撒所进行的激烈战斗,让他的英名永扬。”[11]《埃尼阿斯纪》就是维吉尔的兑现承诺之作。《埃尼阿斯纪》情节曲折,引人入胜。长诗共12卷,30余万字。维吉尔编写的主旨显然是:第一,论证罗马祖先和罗马建国的合理性,使之符合罗马的道德规范和荣誉感;第二,激发罗马人热爱祖国的感情,以对古代英雄的怀念唤起人们对当今领袖的爱戴。前3卷主要写有关特洛伊战争的传说、埃尼阿斯与诸神的关系,以及他携族人逃离特洛伊,途经色雷斯、克里特等地的经过。第4、第5卷写他行经迦太基和西西里等地时所发生的情况,陈述了在爱情和使命之间,埃尼阿斯的艰难选择。奥古斯丁曾在其《忏悔录》中写到了他看到这段叙述时的感慨,他为迦太基女王狄多的死、为她的失恋自尽而流泪。[12]第6卷以后主要写来到意大利后在拉丁姆与当地人之间发生的一系列故事。在这部著作中,维吉尔把罗马人的精神提炼得非常精到。这就是:对高傲者严惩不贷,对卑微者宽容有加。

奥古斯都非常关心维吉尔的创作。在他出征坎塔布里亚时,曾写信给维吉尔,要求维吉尔把《埃尼阿斯纪》的部分内容送给他看。作品基本写成后,维吉尔给奥古斯都朗读了第2卷、第4卷和第6卷的内容。当维吉尔朗诵到第6卷屋大维娅儿子的名字时,屋大维娅悲痛欲绝,晕了过去,好长时间才醒过来。[13]

维吉尔去世前并未完成任务,只写成了12卷。据迦太基的苏尔比基乌斯记载,维吉尔曾想将未完成的诗稿烧掉,但是

瓦利乌斯和杜卡阻止这样做,

还有你,最伟大的君主,也加上了否决,

关于拉丁乌姆的故事于是得救。

在那熊熊的火焰中,

不幸的帕加马(指特洛伊)几乎第二次毁于大火,

特洛伊城险些再度灭亡。[14]

在临终前,维吉尔曾一再想取来他的书箱,希望亲手将诗稿焚毁,但没有人把书箱拿给他。他只得把作品托付给瓦利乌斯和杜卡,要求他们除了他本人已经公布的诗外,不得再发表他的其他作品。公元前19年9月22日,维吉尔逝世于布隆图辛,后葬于那不勒斯。墓碑上刻着下述铭文:

曼图阿生养了我,卡拉布利亚夺走了我,帕尔特诺佩现在又将我收留。我歌唱过牧场、赞美过田园、颂扬过领袖。[15]

维吉尔的生平事迹,说明了他真正是罗马这个国家的诗人。“任何真正懂得他的诗的人也都不能否认,这些诗中留下了他一生的全部痕迹。的确,他得力于其他诗人的地方很多,他摆脱不了他那一门艺术中前人的羁绊。他的作品中一切提到鸟儿的段落差不多全都是从荷马、赫西奥德、阿拉塔斯或提奥克里塔那里得来的。但是,这些段落虽然是从上述几位诗人一脉相承下来的,虽然还带有祖先的特征,却是活生生的新一代,并不是纯粹的模仿者所仿制的无生气的副本。它们的美和真不是希腊诗歌的美和真,而是意大利诗歌的美和真。不管什么人,只要他把别的罗马人、西塞罗、弗斯塔斯和日耳曼尼库斯所翻译的阿拉塔斯著作的译本,同维吉尔的第一部农事诗比较一下,就一定会注意到一个纯粹的翻译者和一个把新的生命和不朽的生命灌输到前辈作品中去的诗人是多么的不同。在维吉尔的全部诗篇中,很难发现哪一行提到鸟类或任何其他动物的习性的诗句同意大利博物学家所说的事实不合。”[16]维吉尔有继承,但更有创造。

维吉尔去世后,瓦利乌斯应奥古斯都的要求,把维吉尔将要完稿的《埃尼阿斯纪》在稍作修改后公开出版,从而使维吉尔的史诗得以传承。《埃尼阿斯纪》史诗的保存是人类文化史上值得庆贺的一件幸事。它与诗人的创作具有同样重要的地位。因为正是保存了这部作品,才使后人能够充分认识维吉尔的诗才,领略维吉尔的风采。

贺拉斯曾赞颂维吉尔,他这样写道:

维吉尔和瓦留斯,陛下钟爱的诗人,

却没有辜负您的赏识和您的赠品,

他们深受皇恩而使您扬名于远近;

诗人歌颂英雄人物的风度和精神,

比起古铜的铸像还要动人而逼真。

我的《闲谈》的诗篇只能匍匐于泥尘。

他们的英雄史诗却巍然直迫云汉,

歌咏窎远的国度,天涯海角的河山,

蛮邦异族的领域,孤峰绝岭的危关,

讴歌皇恩浩**,使干戈偃息于一旦,

和平神殿大门洞开,

万民膜拜于祭坛,罗马在您的治下使帕提亚人丧胆——

但愿我有这样能力操纵我的笔端。[17]

维吉尔的诗意蕴深厚,影响久远。但丁把他视为自己的导师,英国诗人丁尼生更是创作《致维吉尔》一诗给予颂扬。他这样写道:

罗马的维吉尔,你歌唱了

伊利昂(指特洛伊)崇高的宗庙被大火烧毁,

伊利昂陷落,而罗马兴起,

你唱征战、忠孝、狄多的火葬堆。

你爱自然景色,语言大师啊,

你超过田功农时的作者,

幻想的提炼、诗意的熔铸

在无数金色的诗句里闪烁。

你歌唱庄稼、森林与田地,

你歌唱葡萄园、牛马和蜂房,

缪斯姐妹们的全部魅力

常在一个寂寞的字眼里开放;

…………

你看见茫茫宇宙大千世界

如何被宇宙精神所驱动;

为人类不可知的劫数而悲,

你的崇高表现在悲悯之中。

你是逝去世纪之光,像明星

至今辉映幻渺幽晦的此岸;

你就是金枝,在消失无踪的

帝王、王国和黑影之间灿灿;

如今古罗马的广场已经沉寂。

帝王的宫殿都已**然无存,

唯有你诗律的滚滚涛声

永远发出罗马帝国的回音;

如今奴隶的罗马已经覆灭,

自由人的罗马已将她替代,

而我,来自孤悬北方的岛国,

一度曾与整个人类文明隔开,

曼图阿诗人啊,我向你敬礼,

我从最初的日子起就爱你,

你唱出了古往今来人的嘴唇

所能铸造的最庄严的韵律。[18]

维吉尔为罗马造就了一座伟大的丰碑。

二、贺拉斯

贺拉斯(公元前65—前8)是继维吉尔之后的另一著名拉丁诗人。贺拉斯出生于南意大利阿普利亚和路卡尼亚边界的一个小城——维努西亚城,是一位被释奴隶的儿子。他的父亲做过收税员。不过,低微的出身并没有使贺拉斯失去接受优质教育的权利。他到罗马学习修辞学,去雅典攻读哲学与文学。公元前44年,恺撒被刺,内战之火迅速蔓延,把不谙戎马的贺拉斯卷进了“与恺撒·奥古斯都抗争的战涡”[19]。贺拉斯参加了共和派布鲁图斯的军队,担任下级军官。腓力比一战,贺拉斯丢盾逃跑,其财产也被后三头没收。公元前41年,屋大维颁布大赦令,贺拉斯得以在罗马获得一个小公务员的职位,业余时间从事诗歌写作。“可耻的贫穷迫使我写作诗歌。”公元前38年,贺拉斯结识维吉尔,并由维吉尔推荐给麦凯纳斯,成为麦凯纳斯的核心成员。麦凯纳斯向其馈赠了一座庄园,给他提供了极为优雅的创作环境。在麦凯纳斯的呵护下,贺拉斯终于成了歌唱新时代的闯将。[20]

图8.2 胜利女神像

公元前35—前29年,贺拉斯出版了其早期的讽刺诗和长短句。公元前23年,贺拉斯又发表了他的代表作《颂诗》,诗人对屋大维结束内战感激之至,对国家的统一安定和奥古斯都的政绩赞扬有加。贺拉斯的诗质朴热忱,不时流露出真诚的爱国情怀。诗虽不长,但常在微言中蕴含着大义或哲理。

公元前17年,罗马举行新时代大庆典,贺拉斯受命创作百年大庆赞美诗《世纪颂》。《世纪颂》把贺拉斯推向了诗坛的顶峰,同时也把罗马的伟大和奥古斯都的伟绩永远地留在了世界。《世纪颂》这样写道:

福布斯(Phoebus)以及森林之王后,天空中璀璨的光耀戴安娜(Diana),喔,世代受崇拜和景仰的神,我们遵循西比利[21]圣谕,在神圣的时光,向诸神祷告,祈求保佑。精选的少女、虔诚的男儿为宠爱七丘的诸神献唱颂歌。啊,滋养众生的太阳之神,你驾着光亮的马车带来白昼,随之又将其藏匿,再生再隐始终不易,你发现比罗马城更强之城亘古未有。

按时管辖平安生育的Ilithyia,保护我们的母亲,无论你是喜欢称作Lucina,还是喜欢叫Genitalis,……我们祈祷新的子孙繁荣,每一轮110年的世纪节持续不绝,音乐和比赛三天三夜爆满。

喔,预言真实的命运之神,像已经被注定的那样,保留罗马权力的稳固,把美好的命运与过去的成就紧密相连。

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大地用麦穗冠奉献给Ceres神,愿朱庇特(Jove)用有益的风、雨赐予丰收。

宽大和仁慈的阿波罗请放下你的武器,倾听少儿们的祈求;众星之冠的月亮女神(Luna)请细听少女们歌唱。

啊,诸神,如果罗马是你们的作品,生息于埃特鲁里亚海岸的战士出自特洛伊。他们受命去创建一个新家和新城;虔诚的埃涅阿斯,国家的承继者,在烈火熊熊的特洛伊城毫发无损地出逃得救,为他们开辟了一条自由之路,注定获取更多的成就。如是,啊,诸神,请赐我们的青年敏学于正义之道,赐年长者以平静和安宁,赐罗慕路斯的后裔富裕充足,子嗣昌盛,荣耀无限。

安赤塞斯(Anchises)和维纳斯的荣耀后代,用乳白的牛仔奉献,祈求你们,让他在战争中优势明显,对被征服的敌人善待有加!帕提亚人已经害怕陆上和海上的强大主人,害怕阿尔巴的斧头,近来傲慢的印度和斯基太人也正寻求我们的答复,久遭轻蔑的忠信、和平、光荣、旧日的谦恭及美德,已聚起勇气回归;人人可见这里有装满财富的丰饶角。带着银装琴弓,能预言未来的福布斯,罗马九位缪斯之良友,以其益于健康的医道,赐颓枝以新生——福布斯成竹在胸地以公正崇敬的目光,注视帕拉丁的祭坛,将罗马之伟大和拉丁姆的繁荣推向新阶段,推向无比美好的新时代。

主持阿芬丁和Algidus的戴安娜注意15人的恳求,倾听并赞扬男儿们的祈祷!这就是朱庇特和众神的意愿,我们怀着美好而坚定的希望回家,训练有素的乐队唱颂福布斯和戴安娜的美誉。[22]

贺拉斯的诗典雅优美,自信大方。麦凯纳斯视贺拉斯为罗马诗坛的巨人,奥古斯都也曾公开断言贺拉斯将因其作品而名扬千古。而贺拉斯本人则更自豪地声称,他的诗歌将永存,他的生命会永生。他曾在其《颂诗》中这样写道:

我已经建立了一座纪念碑。

它比青铜恒久,

比国王的金字塔雄伟。

无论是倾盆的暴雨、肆虐的北风,

还是岁月的更替、光阴的流逝都无法将其摧毁。

我不会完全死去,我的大部分将躲过死神:

我(的声誉)将随后世的赞誉与日增辉。

只要祭司和沉默的贞女仍上卡庇托尔献祭,

出身卑微的我,

无论在汹涌的奥菲都斯河喧闹之地,

还是在道努斯统治过的缺水的村民之中,

都会赞颂不已。

因为是我首先把伊奥尼亚的格律融入了意大利的节拍。

迈尔珀迈纳啊(诗歌的女神啊),

请接受由你帮助而赢得的崇高荣誉,

愉快地给我戴上德尔斐的桂冠。[23]

贺拉斯不仅用文字讴歌罗马的伟业,而且还用《诗艺》为罗马帝国的诗人建构路标,为罗马诗学指明发展的道路。《诗艺》是贺拉斯的经验之谈,同时也是诗人对诗学理论的一种探索,是罗马诗学的主要经典。贺拉斯认为:

我们的诗人对于各种类型都曾尝试过,

他们敢于不落希腊人的窠臼,

并且(在作品中)歌颂本国的事迹,

以本国的题材写成悲剧或喜剧,

赢得了很大的荣誉。

此外,我们罗马在文学方面(的成就)也决不会落在我们的光辉的军威和武功之后,

只要我们的每一个诗人都肯花工夫、花劳力去琢磨他的作品。[24]

贺拉斯的才能得到了奥古斯都的赏识。奥古斯都曾要求贺拉斯担任他的秘书,这在他给麦凯纳斯的信中可以看得很清楚。他这样写道:“此前我能亲自给朋友们写信,但现在由于公务繁忙,身体也不佳,因此我希望能从你那里把我们的朋友贺拉斯要过来,让他从你的门下来到我的宫廷,帮我起草信件。”[25]但奥古斯都的这一请求遭到了贺拉斯的婉拒。对于贺拉斯的行为,奥古斯都不但没有怪罪,相反却关爱有加。他写信给贺拉斯告诉他:“在我的家里你将享有一切权利,就像在你自己的家里一样。你这样做将是合适的和正当的,因为,如果你的健康状况允许的话,我愿意我和你之间有这样的友谊。”[26]“我是多么重视你啊……即使你很傲慢,对我的友情不屑一顾,我这方面也不会以傲慢回敬。”[27]当然奥古斯都也对贺拉斯讲过气话。当他看了贺拉斯的几篇《闲谈》后,他很生气,“因为在你大量的这类作品中没有和我谈论的,宁可和别人谈论。你是害怕后人会因为看到你和我们亲密而看不起你吗?”[28]此信促使贺拉斯写了一封长长的《上奥古斯都书》,解释奥古斯都的质问。其前4句是:

恺撒啊,您肩负重任,为国事日理万机,

用军队将意大利保卫,

纯风习将意大利教化,

立法律将意大利整饬。

我若用喋喋不休的闲谈,

浪费您的时光,

必将使公共福祉惨遭损害。[29]

由此看来,把贺拉斯说成是典型的御用文人显然是值得商榷的。

三、提布鲁斯、普罗佩提乌斯和奥维德

自从卡图卢斯以来,罗马诗人笔下抒发自己情感世界的爱情诗逐渐增多,提布鲁斯、普罗佩提乌斯和奥维德是其中最重要的人物。

(一)提布鲁斯

提布鲁斯(公元前1世纪中叶至前19)是罗马哀歌体爱情诗的泰斗。他出身于骑士家庭,在拉丁地区有自己的一座庄园。他当过兵、打过仗,与墨萨拉有很好的关系。提布鲁斯曾作诗2卷,第1卷发表于公元前27年,有诗10首,其中5首献给一位名叫黛丽娅的女子;第2卷包括诗6首,主要写对一位名叫涅墨西斯的女子的爱情。他的诗虽短,但很有价值。昆体良认为:“我们以爱情哀歌向希腊人挑战,我认为提布鲁斯是这种诗歌类型的最为纯正而典雅的诗人。”[30]提布鲁斯只活了30多岁,其墓志铭这样写道:

提布鲁斯啊,

你,维吉尔的伙伴啊,

不公正的死神把你也年轻轻地就送去了天国,

于是也许再没有人为温柔的爱情谱写哀歌了,

或者为国王们的战争谱写英雄史诗了。[31]

(二)普罗佩提乌斯

翁布里亚人普罗佩提乌斯,大约出生于公元前1世纪中叶。他属于麦凯纳斯集团成员,写过《哀歌集》一册,主要描写对卿提娅的爱情,其中也有部分涉及罗马的现实,涉及对奥古斯都的歌颂。例如,他在第2卷第16首诗里这样写道:

请看那位领袖(指安敦尼),不久前让虚妄的轰鸣响彻亚克兴海面,军队遭覆灭:不光彩的爱情使他向后调转舰队。逃至大地的边缘去寻求庇护的场所。请看恺撒的德行啊,请看恺撒的荣耀。他依赖武器获胜,同时又把武器收起。[32]

在罗马,就是有一些人喜欢普罗佩提乌斯,喜欢他带有真情的情诗。

(三)奥维德

奥维德(公元前43—公元17)是奥古斯都时代最重要的诗人之一。他出身于罗马城附近一个名叫苏尔莫的小城的骑士家庭,从小受到很好的教育。奥维德酷爱文学,而且诗才横溢,随便写什么都能写成韵文诗句,在当时的文学圈里有很大的影响。公元8年,“诗歌和错误”摧毁了他。[33]他被奥古斯都贬谪到黑海边的托米城,并在那里痛苦地度过了余生。

奥维德从20岁开始进行文学创作,前后40余年,写过多种诗歌。他的创作按时间先后可以分为3个阶段:第一阶段为青年时代的作品,有《论爱情》(《恋歌》)、《爱的艺术》、《论美容和装饰的艺术》等,内容以爱情诗为主,其中《爱的艺术》是最著名的一首。《爱的艺术》是传授情爱之道的教科书。奥维德脱离了教谕诗的轨道,穿起了当代罗马的时装,展示了现实生活的风情,其中不乏轻佻之笔,深度刻画男女间的情爱之事,逆时代政治之潮流,为罗马当权者所不许。诗中还多处以泼辣的幽默对奥古斯都的政策大加嘲讽,大有视政治为儿戏的意味。例如,奥古斯都鼓励意大利青年参军报国,但他却歌颂罗慕鲁斯的从军抢婚,并以此为乐。他这样写道:

罗慕路斯啊,是你首创烦人的游乐:

强抢萨宾女子给单身汉寻欢。

那年头,没有天篷遮盖大理石剧院,

舞台也没有用番红花汁渲染;

简陋的舞台,随便挂着些树叶编的

花环,——反正帕拉亭绿叶满山;

人群坐在一块块草根土砌的台阶上,

几枝树叶缠着头发,蓬乱,粗蛮。

他们环顾四周,各人挑选看中的少女,

虽不言语,内心里已**不止。

直到伴随着笛子奏出的粗腔野调

舞蹈表演者在平地跺脚三次,

一片喝彩声里(这喝彩实在不文明)

国王向部下发出了“抢!”的指示。

他们立即跳起,狂呼声泄露了渴望,

伸出情欲之手向少女们扑去。

宛如逃避老鹰的鸽子——最胆小的鸟,

宛如逃避恶狼的新生的羊羔,

她们也这样怕冲上来的野蛮男人,

这时谁还能脸不变色心不跳?

她们都一样恐惧,表现却各各不同:

有的撕头发,有的坐下吓傻了;

有的哀伤不作声,有的徒劳把娘叫;

这个哭那个呆,这个不动那个逃。

抢到的姑娘被带走——婚**的战利品,

恐惧反而使她们更楚楚动人。

假如女的拒不服从伴侣,挣扎太凶,

贪欲的汉子干脆就抱走勿论,

说声:“何必用眼泪糟蹋温柔的眼睛?

我对你,就等于你爸对你母亲。”

啊,罗慕路斯,你只会犒赏你的武士,

若给我这等奖赏,我也要去从军!

请注意:自从那年代形成神圣习俗,

剧场至今以陷阱威胁着美人。[34]

《爱的艺术》引起了元首的强烈不满。奥维德也因此被指责为“**和私通的导师”。[35]

奥维德的壮年时代是其创作的第二阶段,作品主要以《变形记》和《历法志》为代表。约公元前2年,奥维德发表了一部长诗《变形记》,用诗歌的形式重述希腊古典的神话故事,其中有:阿波罗追求达夫涅和达夫涅变成桂树的故事;朱庇特变成牛劫走欧罗巴的故事;农神之女被冥王劫走的故事;高傲的尼奥柏失去7儿7女的故事;代达洛斯和伊卡罗斯自制羽翼飞翔的故事;美狄亚帮助伊阿宋夺取金羊毛的故事等。诗人的最大成功就在于:第一,他能有机地把各类分散的神话组合起来,将其编织在一部诗作之中;第二,对所有神话进行罗马化的改造,使其适合于罗马人的文化土壤扎根,成为罗马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变形记》的最后1卷,诗人巧妙地加进了对罗马祖先的歌颂,加进对奥古斯都的颂扬,使诗歌更加贴近现实,更加贴近时代。他这样写道:“恺撒的武功文德并茂,后来成为天上的星宿;但是他成为天上星宿并非完全因为征战得胜,政绩昭著,光荣立就,而主要因为后继得人。恺撒最大功业在于是当今皇帝之父。”[36]他断言:“大地上只要有人住的地方,甚至海洋,都将归他统治。”[37]他认为:恺撒“在天上看到自己儿子的善政,他承认这些善政比他自己的更为伟大,他看到儿子青出于蓝很是快慰。虽然为人子者不准人们把他的功业评得比父亲还高,但是名誉是不容阻挡的,不服从任何人的意志的;不管他的意欲如何,他的名誉还是在上升”。[38]奥维德在诗中祈祷所有的罗马神灵:“千万把奥古士都放弃他统治的世界而登天、在天上倾听我们的祷告的日期推迟到遥远的将来,推迟到我们死后!”[39]

奥维德与贺拉斯一样,对自己的作品充满自信。他坚信:“任凭朱庇特的怒气,任凭刀、火,任凭时光的蚕食,都不能毁灭我的作品。时光只能消毁我的肉身,死期愿意来就请它来吧,来终结我这飘摇的寿命。但是我的精萃部分却是不朽的,它将与日月同寿;我的声名也将永不磨灭。罗马的势力征服到哪里,那里我的作品就会被人们诵读。如果诗人的预言不爽,我的声名必将千载流传。”[40]

《历法志》是用诗句形式记录有关宗教的礼仪和罗马的历法,具有明显的爱国主义思想。

在黑海被流放的10年构成了奥维德作品的第三阶段。在荒凉的黑海海岸,极其孤独的奥维德写了许多诗,有的直接或间接地献给元首,恳求宽恕;有的寄给罗马的朋友,请求他们帮助他重返罗马。但一直未能如愿。公元17年,奥维德带着终身的悔恨和遗憾孤苦伶仃地在托米去世。黑海10年,奥维德写的诗歌主要有:《悲愁诗》(Tristia)、《黑海来书》和《自传》。这时的诗情调忧郁,现实生活真正成了他的诗歌创作的源泉。用诗人自己的话说:“它们不是由才能与艺术创造,灾难本身提供了丰富的素材。”[41]

四、卢卡努斯

卢卡努斯(Marcus Annaeus Lucanus,英文称Lucan,公元39—65)为罗马帝国初期史诗作家,因其所著史诗《内战纪》(De Bello Civili)[42]而闻名于世。

卢卡努斯于公元39年出生在拜提卡行省(Baetica)的科尔杜巴(Corduba,今西班牙的科尔多瓦),为罗马移民的后代。他的祖父是著名的修辞学家老塞涅卡(Lucius Annaeus Seneca);两位伯父分别是诺瓦图斯(Marcus Annaeus Novatus)与著名的哲学家、政治家小塞涅卡(Lucius Annaeus Seneca);他的父亲梅拉(Marcus Annaeus Mela)出身骑士阶层,娶了科尔杜巴当地一个较有名气的演说家卢卡努斯(Acilius Lucanus)的女儿阿奇莉娅(Acilia)为妻。

卢卡努斯出生后不久,即被送至罗马,在少年时期得到小塞涅卡的抚养和教导。小塞涅卡在公元49年从科西嘉岛被召回,成为尼禄的老师后,他的政治地位迅速上升,尤其在尼禄即位(公元54年)后,成为御前首席顾问,富贵至极。优越的家族背景使得卢卡努斯有机会受到当时最好的教育。他在雄辩术学校学习修辞学,展现出高超的天赋和才能,又师从哲学家科尔努图斯(Cornutus)学习斯多葛派哲学,并赴雅典进修。

据苏维托尼乌斯的记载,在公元60年举行的庆祝“尼禄尼亚节”(Neronia)的赛会上,卢卡努斯当众朗诵了一首赞颂元首的颂辞,获得了尼禄的赏识。出于对文艺的热衷和对卢卡努斯的欣赏,尼禄将他从雅典召回,在他尚未达到法定年龄的情况下,破例授予其财务官的职位,后又任命他为占卜官(augur)。然而好景不长,尼禄不久便下令禁止卢卡努斯发表和朗诵诗歌,导致二人关系破裂。关于这一事件,古典作家们普遍给出的解释是尼禄妒忌卢卡努斯的才能,压制他的名气。但真正的原因可能是卢卡努斯的政治立场。他虽然在《内战纪》前几卷中极力歌颂尼禄,但仍旧抱有强烈的共和思想,在作品中贬斥恺撒。这一做法直接威胁到元首统治的合法性,引起了尼禄的反感和警惕。[43]在满心怨愤的驱使下,卢卡努斯加入了披索(Piso)阵营,企图废黜和杀死尼禄。最终阴谋败露,卢卡努斯被尼禄赐死,在浴室中割腕自杀,年仅26岁。他的父亲和两位伯父也受到牵连而被勒令自裁。

卢卡努斯生前创作了许多作品,例如,诗歌《尼禄颂》(Laudes Neronis)、《俄耳甫斯》(Orpheus)、《农神节》(Saturnalia),散文《罗马之焚》(De Incendio Urbis)、《坎佩尼亚书信》(Epistulae ex Campania)等,但仅有史诗《内战纪》传世。

《内战纪》是卢卡努斯创作的一部六音步史诗。它虽然在文体上采用了诗歌体,但从内容上看,却叙述了公元前49—前48年由庞培、加图率领的元老院与恺撒的斗争历程,是一部排除了神对历史的干预,以人事为中心,以真实的历史事件为题材,严格按照时间顺序叙事的史诗。[44]它的目的是探究内战爆发的深层原因,揭示罗马盛衰之理,通过对客观历史的深刻反思,得出用于教谕世人的教训。

在开篇伊始,卢卡努斯先指出了内战爆发的原因:第一,是盛者必衰和三巨头同盟必将破裂的宿命;第二,是庞培和恺撒实力的膨胀、竞争;第三,即最深层的原因,是罗马社会的腐化堕落。关于最后一点,卢卡努斯继承了萨鲁斯特、李维等历史学家的道德史观,形象地描绘了一幅世风日下的社会图景:

当罗马征服了世界,命运女神(Fortuna)赐予她过多的财富时,繁荣逐走了美德,从敌人那里掠夺来的战利品引诱人们过上了侈靡的生活:他们无休止地贪求财富和豪宅;贪婪之心拒绝那曾经令人饱足的粗茶淡饭;男人们争穿那些连年轻的妻子们都不合适穿的衣服;勇气之母——清贫,为男人们所离弃;各个民族的毒药(奢侈品)都涌入罗马。接下来,罗马人开疆拓土,直到那些土地——卡米卢斯曾在那里推着铁犁,像库里乌斯那样的男人们很久以前曾在那里挥舞古老的铲锹——变成由外族农民(奴隶)耕种的大地产。这样一个民族无法在安宁的和平中寻得愉悦,也不会放下武器享受自由。于是他们迅速狂热起来,在贪欲的驱使下犯下卑劣的罪行。倚仗利剑,威吓国家成为巨大的荣耀,强力成为衡量正义的标准。从此,法律(lex)和平民的法令在暴力中通过;保民官和执政官都破坏了公义;从此,罗马的束棒成为贿赂的俘虏,人民(populus)也竞售自己的选票,而年复一年地在马尔斯广场上横行的腐败毁灭了这个国家;从此,高利贷和利息贪婪地等待着还贷的时刻;人们将诚信扫地出门,纷纷在战争中牟利。[45]

之后,卢卡努斯开始正式叙述内战的进程。恺撒渡过卢比孔河后,一路势如破竹。罗马全城陷入恐慌;凶兆频现,预示着大灾难即将降临。对此,卢卡努斯的描写非常生动,具有极强的画面感:

元老院的厅堂被撼动,祖国的父亲们(元老们)从座位上窜起,将可怕的宣战书抛给执政官后仓皇而逃。那时候,由于不知道去何处避险,去何处逃难,每个人只知道在拥挤的人群中接踵逃命,被逃难的队伍裹挟到未知的地方。他们冲进逃难的长队。见到此景,有人可能以为房屋着了大火,或者大地震来临后房屋在崩塌中坠坠摇晃。疯狂逃命的难民们盲目地向城外奔去,好像他们要逃离灾难,只有越过祖先们建造的城墙……没有年迈的父亲有气力去拦下儿子,没有悲泣的妻子留住丈夫,也没有人有充足的时间向家神祈祷,祈福避祸。没有人在逃离前驻足自己的门口,哪怕多看一眼这个他深爱着的、可能再也不会看到的城市。[46]

加图见到此情景决定放弃中立的立场,加入庞培派。庞培军在意大利节节败退;庞培在布隆图辛艰难突围,逃向伊庇鲁斯(Epirus)。恺撒占领罗马后实施独裁,将国库财产据为己有,然后向西班牙进发,在马西利亚与当地的居民鏖战,征服了马西利亚人。虽然恺撒在西班牙战胜了庞培派将领佩特雷乌斯和阿弗拉尼乌斯,却在亚德里亚海和利比亚遭遇惨败。就在这时,庞培派在伊庇鲁斯召开会议,执政官莱恩图鲁斯发表了号召元老院继续战斗的演说。演说辞铿锵有力,具有高峻之美:

祖国的父亲们,如果你们还有一颗与拉丁人的品质和古老血统相称的勇敢之心,就不要再考虑我们所在的这片土地,不要再考虑我们距离被占领的罗马有多远,而是承认元老院现在的样子,你们依然有权力通过任何法令,首先宣告这一条吧——所有的国王和民族都知道这一事实——我们是元老院。不论是在北方寒冷的大熊七星下,还是在烈日炎炎、昼夜等长的南方,不论命运女神将我们带往何方,国家大权都在我们手中,统治帝国的权力都会与我们同在!当卡庇托尔山上的圣殿被高卢人付之一炬时,卡米卢斯就住在维伊,而当时的维伊就是罗马!我们的命令从未因移动地点而丧失权威。如今,悲伤的建筑、空**的房屋、噤声的法律、在阴郁的节日中关闭的法庭,都落入恺撒的手中。但是被恺撒控制的元老院厅堂,只看见了在罗马尚未被抛弃时它所逐出的那些元老。现在,从那伟大的队伍中来的每一位元老都不是逃亡者。[47]

恺撒也迫不及待,在平息军队哗变后,率军渡海进入伊庇鲁斯,与庞培决战。但是安敦尼在意大利按兵不动,迫使恺撒独自在深夜乘舟渡海前去催兵,结果因遭遇暴风雨而未能成功。恺撒最终决定实施围攻战,修筑巨大的工事以图困死在佩特拉城安营的庞培军队。庞培军队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突围成功,并利用恺撒的决策失误大败敌军,一路追击至帖撒利。在那里,庞培的次子塞克斯图斯通过女巫艾瑞克索的魔法,得知未来的恐怖景象。在法萨卢大战当天,两军展开空前惨烈的战斗,恺撒军队奋勇拼杀,庞培军队则士气低落:

天空被武器所遮盖,交错横飞的武器遮天蔽日,把大地笼罩得一片黑暗。但是,飞枪造成的杀伤太少了!仅仅铁剑就可以满足同胞间的仇恨,让持剑者刺进罗马人的心脏。庞培的士兵们紧紧排列在一起,将他们盾上的饰物互相紧靠,形成了一条密不透风、坚不可摧的墙。结果,他们站在如此紧密的阵列中,几乎没有空间挥动自己的手和武器,只要一挥动手中的武器,就会伤到战友。恺撒的士兵们裹挟着狂暴的气息,急速冲进庞培的军阵,穿过盾牌和士兵杀出一条血路。他们刺向编织成的铠甲上挂着沉重环链的地方——那里是铠甲保护胸膛的部位,甚至刺穿了在这后面的心脏,并且刺向掩护在整副铠甲下的每一处部位。一方的军队在抵御忍受,另一方则在疯狂进攻。在庞培军一侧,铁剑冰冷且无用武之地,但是在恺撒军一侧,每一把罪恶之剑都是火热的。机运女神(Fortuna)推进时,卷走这巨大的灾难。[48]

庞培战败后向东逃亡,在莱斯博斯岛(Lesbos)与妻子相会,然后逃往西里西亚,欲投奔帕提亚,但遭到众元老的反对而改变决定,前往埃及。庞培逃至埃及后遭到埃及人的背叛和杀害。与此同时,加图率领庞培军队的余部从帖撒利撤出,前往利比亚。在沙漠中,加图表现出坚韧不屈的伟大品格,成功地率军完成艰苦的行军,最终到达绿洲。而恺撒也率军追击至埃及。在埃及,恺撒陷入宫廷斗争,被克娄奥帕特拉所迷惑和利用,沉湎于埃及宫廷的奢侈生活。埃及的反罗马势力纠集军队,阴谋杀害恺撒。恺撒逃往法罗斯岛后,陷入敌军的包围。史诗在此处中断,应是卢卡努斯尚未完成作品,突然自杀所致。

《内战纪》中关于内战历史的记载基本源自西塞罗、波里奥、李维、恺撒等古典作家的作品,符合史实之处居多。但是,卢卡努斯并非就内战论内战,而是从整个罗马历史的角度,对内战的历史地位进行了深入的思考,架构起比较完整的历史思想体系。这种认识主要体现在3个方面:第一,在《内战纪》中,从罗马建城到内战时期,罗马历史中几乎所有的重要事件和历史人物都有所提及。这表明,卢卡努斯曾得益于李维的《建城以来书》等罗马通史著作,对罗马历史的发展过程有较为完整的了解。第二,卢卡努斯认为,庞培和恺撒分别继承了苏拉和马略的政治遗产,在内战爆发前迅速崛起为政治巨头,有赖于克拉苏和茱莉娅的居中调解,庞培和恺撒2人没有发生冲突。随着克拉苏和茱莉娅的殒命,2人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冲突。因此,内战是苏拉与马略的内战、庞培和恺撒政治实力的崛起、克拉苏和茱莉娅之死这3方面层层推进的结果。第三,卢卡努斯在将道德视作罗马历史的阶段划分标准的同时,也将其视作罗马历史得以沿续的内在依据。从罗慕鲁斯建城到布匿战争,罗马人凭借伟大的道德一次次克服险境,国势日上。自布匿战争结束后,罗马的道德在社会风气、政治生活、宗教信仰3个方面全面崩坏,最终将罗马推进内战的深渊。但是,在内战中,罗马的道德在内容上没有发生变化,更未消亡。仍有一些罗马人坚守着古老的美德,加图甚至还将其推向了极致,达到了令古代的祖先们都望尘莫及的程度。内战结束后,罗马在尼禄时代迎来道德的复兴,开始进入新的历史阶段。对此,卢卡努斯写道:

但是,如果命运(fata)没能找到其他的方式来迎接尼禄的诞生,如果一个永恒之国让诸神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天界在雷霆之神——它的君王与凶猛的巨神们决斗后才由他统治,啊,诸神,那么我们就不抱怨什么了:这样的罪行甚至算不上很高的代价。[49]

因此,罗马的道德虽有兴衰变化,却永恒不灭,犹如一条连续的线索将2个历史阶段贯穿起来。内战则成为罗马“堕落阶段”和“复兴阶段”的区分点和连接点。

值得注意的是卢卡努斯对命运、神意与历史的关系的认识。卢卡努斯虽然以史诗体写作《内战纪》,却一反荷马、维吉尔等史诗诗人的传统,他将神灵排除出人类的历史进程之外。例如,他写道:“不用怀疑,没有诸神统治我们”[50]“凡人的事务从未被天神们放在眼中”[51]。同许多古典作家一样,卢卡努斯将历史的动因归结于命运。首先,他认为命运分2种:fatum是一种固定的、不可抗拒的力量,类似神意、天命;fortuna是一种随机的漂移不定的力量,类似运气、机缘。其次,fatum是罗马历史的根本动因。因为“造物主(parens)在元火熄灭并开始执掌太始的混沌时,就定下了永恒的因果(命运)之链,将自己同样置身于他的普遍法则之中,并且用一条永不变动的fatum之线,划分在规定的岁月内运行的宇宙”[52]。而罗马的历史正是在fatum的指令下运行的。因此,早在宇宙创始时,fatum就注定了罗马日后要经历崛起、堕落、内战的历史过程。最后,fortuna是偶然性的动因,最终服从fatum的安排。例如,恺撒战胜庞培是fatum毁灭罗马的重要一步。在这一步中,虽然fortuna有时也会帮助庞培取得一些胜利,却无法改变庞培注定失败的结局。可以说,在卢卡努斯的笔下,fatum与fortuna之间的关系规定了罗马历史前进的方向和具体变化,使得罗马在永恒中走出了一条兴衰治乱的历史之路,在滚滚大势中上演了一幕幕丰富多变的历史情景。

在古典时期,《内战纪》的流传相当广泛。苏维托尼乌斯曾记载了《内战纪》的流行状况:“我还记得他(卢卡努斯)的诗怎样被人们公开朗诵,这些诗也被出版、销售,虽然不乏勤勤恳恳,仔细认真的出版者,但也有做得马虎草率的。”[53]佩特罗尼乌斯(Petronius)在其作品《萨蒂利孔》(Satiricon)中记载了当时诗人们对史诗创作的一种观点,认为《内战纪》没有分清历史记述和历史史诗的区别,它专注于历史事件的叙述而缺少虚构和想象,背离了荷马和维吉尔的史诗创作传统。相较之下,将卢卡努斯视为杰出诗人的观点更为普遍。诗人马尔提阿利斯(Martialis)称阿波罗将拉丁竖琴的第二个琴拨赐给了卢卡努斯(第一个给了维吉尔);塔西佗在《关于雄辩术的对话》中亦有“维吉尔、贺拉斯和卢卡努斯的作品可以增进演说中的诗意之美”的观点。昆体良则从修辞学和雄辩术的角度审视《内战纪》,称卢卡努斯“相比对于诗人而言,更是雄辩家的典范”。然而,也有学者将卢卡努斯视作历史学家。弗洛鲁斯(Florus)在叙述内战爆发的原因、恺撒军队在伊利里亚的延滞等事件上明显参考了卢卡努斯的记载。到公元4世纪时,文法学家塞尔维乌斯(Servius)在为《埃尼阿斯纪》1.382注疏时,认为“卢卡努斯不应被视为诗人,因为他看起来创作了一部历史(historia)而非诗歌”。

在中世纪,《内战纪》不仅避免了许多古典著作的不幸命运,反而流传愈广。一方面,诗人们纷纷学习、模仿《内战纪》中的修辞,引用、改写其中的诗句,奉卢卡努斯为诗人的典范;另一方面,将卢卡努斯视作历史学家的观点在中世纪的知识精英群体中相当流行。约达尼斯(Jodanis)称他“首先是历史学家,其次是诗人”。公元7世纪时,伊西多尔(Isidore of Seville)曾在《语源》(Origines)中称卢卡努斯“写的是历史而非诗歌”。不过,也有学者综合了“史家”和“诗人”两种观点,例如,公元12世纪的法国神学家安塞姆(Anselm of Laon)与公元13世纪的法国诗人阿努尔夫(Arnulf of Orleans),认为诗歌的主题必须是想象的;《内战纪》中既有诗歌的虚构成分,也有史著的求真特点;卢卡努斯与尤文纳里斯(Iuvenalis)、泰伦提乌斯(Terentius)、贺拉斯等诗人不同,他既是诗人也是历史学家。在文艺复兴时期,《内战纪》依旧流行。一些史诗作家,例如,阿里奥斯托(Ariosto)、塔索(Tasso)明显受到卢卡努斯的影响;乔叟称“他(卢卡努斯)为这些学者们提供了罗马人物之伟业的记载”;但丁更是在《神曲·地狱》篇中将卢卡努斯视作与荷马、维吉尔、贺拉斯、奥维德并列的大诗人。

奥古斯都与朱理亚·克劳狄王朝时代是罗马诗歌最辉煌的时期。此后,罗马虽然还出现了不少诗人,像马尔提阿利斯、尤文纳里斯、奥索尼乌斯、克劳狄安等,但他们的声誉、地位以及作品的影响力都不及奥古斯都时期的诗人。一般认为,克劳狄安是古代罗马最后一位重要的诗人,被人们誉为是“把荷马的音韵与维吉尔的心灵结合为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