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诗人”,在很多人眼里应该是只擅长于在花前月下倾诉,用柔和的旋律表达心境的唯美者,爱情是他们音乐永远的主题。尽管肖邦的钢琴曲中同样充满柔情,尽管那些如诗的旋律能让人陶醉,但是如果有人仅仅把它当**情与鲜花的陪衬,则是买椟还珠,忽视了它真正可贵的光辉。
早年在华沙的贵族沙龙里,肖邦确实善于创作轻松的、讨人喜欢的圆舞曲,能够演奏醉人的夜曲,华丽、纤细在肖邦的作品中可见一斑。1829年,肖邦移居维也纳,在那里演出后,他曾写信给家人说:“大家说这里的贵族喜欢我。”尽管这样,纵观肖邦一生的创作,这些尚未经历生活风霜的小品其实并不能为肖邦本人做出完整的注解。肖邦一生虽然只有39岁,但是关于他性格的命题是复杂的,人们无法从一个侧面读透、读懂肖邦,当然也无法从一个类型的作品断定他的风格。从华沙时代的少年天才,到巴黎沙龙里的青年钢琴家,再到马约卡岛病中的思乡者,一个完整而立体的肖邦是在时间的推动中逐渐展现在人们面前的。肖邦的作品与他的性格一样充满立体感,音乐中表现出来的思绪复杂深厚,即使是花前月下的柔情,即使是沙龙情调的华丽,肖邦都会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寄托一种哀伤的情绪。这种哀伤与众不同,它不是来源于爱情的沉吟,而是来自肖邦对故土难舍的依恋。
肖邦的华沙生活是在动**与战争中结束的。在沙皇俄国的统治下,波兰民族运动的种子正在滋长,并逐渐走向**。面对反外国奴役、争取自由独立的民族斗争,肖邦显示出与波兰贵族截然不同的一面,他在作品中抒发民族感情和爱国热忱。1830年3月,肖邦在华沙演出了自己的早期代表作《第二钢琴协奏曲》,同年10月在音乐会上演奏了自己的另一部代表作《第一钢琴协奏曲》,两场音乐会的目的在于为了波兰同胞的民族革命募集款项。这次音乐会惊动了沙皇在波兰的总督,肖邦险些被捕入狱。几经周折,肖邦只好被迫离开家乡。在11月的夜色中,肖邦携带一抔朋友们赠送的波兰泥土离开华沙,从此也就永远离开了祖国。
法国巴黎的生活曾经是肖邦向往的,这里也是艺术家的天堂。很快,肖邦就凭借超凡的才华获得艺术家和文学家们的认可,更赢得了贵族们的喜爱。在这里他找到很多流亡巴黎的波兰侨民,肖邦与他们交往密切。除此之外,肖邦还结识了很多西欧文艺界的重要人物,其中包括波兰流亡诗人密斯凯维支、德国诗人海涅、法国画家德拉克洛瓦、意大利音乐家贝利尼、匈牙利音乐家李斯特等人。
在法国生活的19年时间里,肖邦的音乐记述了一个人生命中最复杂的情绪,其中最多的就是置身波兰之外的苦痛。这种苦痛不仅仅是远离家乡的思念,更多是面对波兰革命,只能在思想中奋争、在音乐中表达的自责与愤懑。在19世纪三四十年代欧洲资产阶级民族运动的激流中,肖邦的音乐如同一只号角,唤起渴望自由的波兰民族。在浓厚的民族情绪中,肖邦的灵感植于沃土,开出美丽、质朴而芳香的花朵。这一时期中,肖邦几乎写下了一生中所有最伟大的作品。在《G小调第一叙事曲》、《降A大调波兰舞曲》、《降B小调奏鸣曲》、《幻想波兰舞曲》等作品中,肖邦用独特的叙述方法与音乐语言,缔造了一个属于波兰英雄的世界,在这里,并不乏柔情如水的旋律,甚至,在因“送葬队伍”而著名的《降B小调奏鸣曲》中,肖邦也将明亮温暖的旋律铺展开,给人以爱和自由的向往。李斯特曾在他撰写的肖邦传记中这样写道:“这样的感情只有在哀悼民族悲剧的全民葬礼中才会出现……所有最纯洁、最神圣、最任劳任怨的情感,妻子和婴儿的所有信仰和希望都在这里”,这些无关风月的旋律,恰恰最动人,最能够直入人心激起泪水。“它充满了动人的柔情,让人觉得此曲只应天上有。他的声音遥远而明朗,给人崇高虔诚之感,好像声音是由天使们唱出来的,声音在高处绕着神灵的宝座飞翔。”
肖邦音乐中的美与忧伤渗透着悲剧色彩,原因在于波兰的命运每时每刻都在牵动他的心。在一次上课时,肖邦的学生演奏《E大调第三练习曲》,一曲终了,他握住学生的手,深深地叹息道:“我的祖国!”
人们曾经说,让肖邦离开钢琴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演奏《第二奏鸣曲》中的第二乐章《葬礼进行曲》,每次弹奏结束,他都会一言不发,拿起礼帽迅速离开。肖邦在作品中对每个人诉说他对自己祖国的热爱。正如德国诗人海涅写道的:“他在钢琴前坐下的时候,我觉得仿佛是一个从我出生地来的同乡正在告诉我当我不在的时候曾经发生的最奇怪的事情。有时我很想问他:‘家里的那些玫瑰花还在热情地盛开吗?那些树还在月光下唱得那么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