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文学”与“文学翻译”这两个概念是不同的。但在实际运用时,却往往被混为一谈。两者所指涉的对象虽然都是“文学”和“翻译”,实则有很大不同。
第一,“文学翻译”和“翻译文学”的关系是过程与结果的关系。
“文学翻译”指的是将一种文学作品文本的语言信息转换成另一种语言文本的过程,它是一种行为过程,也是一种中介或媒介的概念,而不是一个本体概念;“翻译文学”则是“文学翻译”这一过程的直接结果,是翻译活动所形成的最终的作品,因而它是一个本体概念,也是一种文学类型的概念。从文学交流的立场上看,“文学翻译”是“本土文学”与“外国文学”之间的桥梁。“桥梁”的作用在于其中介、交流和过渡性。“文学翻译”把外国文学的原语文本转换为本土语言文本,从而将作品接受者由外国读者转换为本土读者。因此,“文学翻译”具有“跨越”的属性和“中介”的功能,但“文学翻译”却不具有“实体”性。“翻译文学”则一方面具有中介的功能,一方面也具备了实体性,因为它是独立的文学类型,是文学作品的一种存在方式。对于“翻译文学”而言,它的中介性和实体性是统一在一起的。正因为有了实体性,它的中介功能才能实现。正如一座现实中的桥梁,一方面它是交通的工具与手段(中介),另一方面它本身也是一座独立的建筑作品,与高楼大厦或其他建筑作品一样,具有独立的建筑艺术价值。
第二,“文学翻译”作为一种行为,并不必然导致“翻译文学”的结果。
“翻译文学”当然必须是“文学”。也就是说,“文学翻译”作为一种行为,其目的是使行为的结果、行为的产品成为“文学”,但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文学翻译”都能够成为“翻译文学”。任何一个懂一些双语的人,都可以进行“文学翻译”,但并不是任何一个从事翻译的人,都能够创作出“翻译文学”。正如任何一个文学爱好者都可以提笔写作,但并不是任何写作行为都导致文学作品的产生,都称得上是“创作”。只有高水平的翻译者、只有优秀的译文,才能称得上是“翻译文学”,才能称得上是一种“艺术”,成为一种“翻译创作”,即“译作”。历史上已有的大量的“文学翻译”中,能够成为“翻译文学”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罢了。不好的译文译本甚至是坏的译文译本,在任何一个历史时期都存在。这些坏的译文译本糟蹋了、破坏了原文的艺术面貌,使文学艺术成为非文学艺术,剥夺了一本优秀的原作应该给予读者的审美感受,也就等于扼杀了原作在译入国的生命。这种译文本身,只是“文学翻译”,而不是“翻译文学”。使“文学翻译”成为“翻译文学”,是译者自觉追求的目标。
第三,从学术研究的内容和侧重点来看,“文学翻译”和“翻译文学”研究的侧重点有所不同。
“文学翻译”和“翻译文学”两者都包括如下三项主要的研究内容:(一)翻译家的研究;(二)翻译过程的研究;(三)翻译文本的研究。在这三项研究中,“文学翻译”研究的基本立足点在第二项“翻译过程的研究”;而“翻译文学”研究的基本立足点则是在第三项“翻译文本的研究”。当我们主要对翻译家的翻译活动及其环节与过程进行动态研究的时候,我们所说的往往就是“文学翻译”的研究而不是“翻译文学”的研究;当我们对翻译活动的结果——翻译文本进行静态研究的时候,我们所说的就是“翻译文学”而不是“文学翻译”。此外,虽然两者都涉及第一项,即翻译家的研究,但又有所不同。“翻译文学”对翻译家的研究侧重于在文学艺术的层面上研究翻译家的文艺观、文学修养如何影响翻译的选题,如何作用于翻译家对原作的理解把握,如何形成自己的译文风格。一句话,从“翻译文学”研究的角度对翻译家的研究,是把翻译家作为创作家,研究其创作的过程、规律和特色,从这个角度对翻译家的最高评价是他如何在尊重原作的基础上发挥其创造性,表现出原文的美学风格并形成译文自身的美学风格,归根到底它是一种文学研究;而从“文学翻译”的角度对翻译家的研究,主要把翻译家视为一种媒介者、传达者,侧重于在语言转换的层面上分析翻译家的翻译过程,从这个角度对翻译家的最高评价是他如何“忠实”地再现了原作的面貌,其实质是一种“翻译学”的研究。
换言之,从学科归属上看,“文学翻译”的研究属于“翻译研究”(“翻译研究”一旦形成一个学科即可称为“翻译学”)的一个组成部分。近年来我国乃至世界学术界关于“翻译学”的探讨非常热烈,关于什么是“翻译学”也是众说纷纭。但一般都认为,翻译学的研究,在范围上包括文学翻译的研究、学术著作翻译的研究、科技翻译的研究、口头翻译的研究等。而且,“翻译学”中的所谓“文艺学派”主张以文学翻译的研究为中心。我国一百多年来的翻译研究中,也存在着明显的“泛文学化”倾向,许多论断、命题都是从文学翻译出发,并特别适合文学翻译。但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的翻译研究,无论是“文艺学派”还是与之对立的“语言学派”,关于翻译的研究都摆脱不了语言学研究及翻译技巧为中心的研究,摆脱不了以翻译的“行为过程”为立足点的研究范式。“文艺学派”对翻译的研究的核心观点是主张“翻译是艺术”,但他们所说的实际上主要是翻译作为“活动”是一种“艺术活动”,是关于“怎样译”层面上的翻译实践论。这表明,循着现有流行的研究模式和思路,作为“翻译研究”或“翻译学”之组成部分的“文学翻译”,只能是“文学翻译研究”,而难以成为“翻译文学研究”。这也从反面说明,“翻译文学”的研究必须以“文学”为基本立场,以“文学”为出发点和归宿;“翻译文学”的研究必须落实在“文学研究”的学科范围内。
总之,“翻译文学”本质上应是一种“文学”研究,而不是“翻译学”的研究。假如胶着在“翻译学”的框架内,就难以突破语言、技法的“技”的层面而上升到文学美学的“道”的层面。应当在文学研究的框架内,从翻译文学本体概念论、特征论、功用论、发展论、方法论、译作类型论、原则标准论、审美理想论、鉴赏与批评论、学术研究论等不同层面,对“翻译文学”进行深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