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鼎鬲文化”的外传(1 / 1)

以饮食为代表的人类文化,在不同民族中通常表现出各自不同的风貌,所显示的文化特征也具有一定的典型性。中国的古文明和烹饪的关系,更具备一种独特的性质,它有一个别致的名称,叫“鼎鬲(音利)文化”,用古人使用的烹饪器鼎和鬲作为中国的文化特征。陶质的鼎和鬲都是仅仅出现在新石器时代的三足烹饪器。当时我们的祖先常用的三足饮器还有“甑”(音赠)、“甗”(音演)、“斝”(音甲)、“鬶”(音规)等。在中原地区进入夏、商之后,又新增了爵和三足盘。所有这些三足的炊具和餐具,都曾被广泛地使用。在陶质的三足器外,上层贵族更用青铜制造同类器皿,于是原来用于烹饪和祭飨的鼎,成为贵族的专用品及王权的象征,被统治阶级赋予了特殊的意义,创业立国的君主首先要铸九鼎以示统辖天下,国都迁徙亦要首先以搬运大鼎为标志。中国文化是由鼎鬲文化开创及代表的,难怪它已被国内外公认为中国文化的象征。

中国的鼎由陶而铜而铁,不断地被制造行世,中国古文化向四周扩展,也以鼎鬲的分布为标记。在商代晚期,鼎鬲文化由于丁零等边区民族的大迁徙而传播,早已超越现在的国境线,到达西伯利亚的外贝加尔湖地区,从其地下出土的陶鼎和陶鬲就有三十余件,其他各类陶器也都远布在中国的西北和东南边境以外。在汉代,中国的移民由印度支那半岛转向马六甲海峡,中国式的烹饪器也被带到了马来西亚。鼎这种极古老的烹饪器,在中世纪转成“锅”、“炉”。宋代八大出口货物中,优质铁器占了一项,其中的相当数量便是铁铸锅灶。南宋末年,中国铁鼎已是畅销阿拉伯、菲律宾、爪哇等近邻国家的大宗货。到14世纪,又远销地中海,在摩洛哥的丹吉尔成为极受欢迎的货物。中国的饮食文化漂洋过海传遍了世界各地。

在很长的时间中,中国烹饪在国外所以声名远扬,并非出自烹调技术和美食的传递,而是由于那些输出海外的名目众多的锅灶、釜镬以及饮器、餐具。这些物质文化的实体又是生产技术高超及饮食文化发达的生动体现。那时中国的烹饪技术虽无如此广阔的影响,然而中国式的烹饪器皿却从海上走遍了整个旧大陆。秦汉以来,首先为中国的烹饪和饮食赢得了国际声誉的是属于漆器的餐具。从公元前1世纪开始,它们便是中国和印度、罗马贸易的主要项目。然而,漆器毕竟是一种易于破损且难受高热的轻脆之物,在饮食方面的实用价值既难以和金属器、玉器相提并论,甚至也比不上玻璃器。真正给中国烹饪带来世界性声誉的是瓷器。瓷器从9世纪开始成为外销的大宗货,并维持了千年之久。釉色光亮、刻绘花纹的各种实用瓷,多半是供饮食用的食具、饮器,有杯、碗、碟、壶、盘、钵之类,以及贮备饮料、食物的各式瓶、罐。它们耐酸、耐碱、耐高温和耐寒,没有青铜器和漆器那样的弊病,非常卫生。这些瓷质的饮食器皿不愧是中国烹饪与饮料的化身,作为中国式菜肴、茶酒的象征而在海外传扬。不仅如此。瓷器还向世界展示了中国绘画之魅力及中国人的审美情趣。以明代宣德年间烧制的瓷器为例,“不独款式端正,色泽细润,即其字画亦精绝。尝见一茶盏,乃画轻罗小扇扑流萤,其人物毫发俱备,俨然一幅李思训画”,其中的祭红鱼靶杯,“以西洋红宝石为末入泑,鱼形自骨内烧出,凸起宝光,总以汁水莹厚如堆脂。又有竹节靶,罩盖卤壶、水壶,此等亘古未有。又有白茶盏,光莹如玉,内有绝细龙凤暗花,花底有暗款:‘大明宣德年制’”。(清·唐秉钧:《文房肆考》)这些精美绝伦的艺术瑰宝,往往为世界各国朋友视为稀世珍宝保藏起来。瓷器的成批外销和中国帆船的通行海外几乎同步,足以说明许许多多品类齐全的瓷器所以能够在异国拥有市场,是和中国人的足迹紧密相连的。中国人所到之处,都有秀丽的瓷器相随,使世人对中国的佳馔和烹饪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到过中国的许多国外人士总对中国物产的富饶、园艺的精湛、饮食的味美、酒宴洋溢着的和谐融洽的气氛,久久难忘。马可·波罗在1295年风尘仆仆地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威尼斯时,并没有忘记在他的行囊中捎上一件福建德化窑青白釉小瓶。三百年后,另一个意大利人利玛窦带着传播基督教的使命,居住在中国,他在《中国札记》这本写给欧洲人读的书里,把中国人的宴会称为酒宴,介绍中国人在酒宴中进行社交。他赞赏中国的菜肴烹调有方、花色繁多,吐露出中国烹调技艺实际胜过西方。他说:“他们不大注意送上来的一道道单个的菜肴,因为他们评论饮食的依据是宴席、上菜肴的花色,而不是有那几样食物。”这句话说出了中国菜肴以花色为上的特点,点出了中国烹饪的美学追求。用同样的食物,中国人可以制作出品类更多的口味更佳的菜肴来,因此,中国人不但吃欧洲人吃的东西,而且能有更妙的享受。在利玛窦所作的这番介绍之后不久,供饮食之用的中国瓷器便风行欧洲,向中国订制瓷器、仿造华瓷的风气也随之兴起。18世纪,中国大量烧制专为外销欧洲的“中国外销瓷”,据最保守的估计,一百年内至少在六千万件以上。这些外销瓷除白瓷、雕瓷是福建德化窑生产的外,其他都由江西景德镇烧造,多属五彩瓷,其中许多还是雍正、乾隆粉彩。这个世纪席卷西欧的中国热,之所以能达到家喻户晓的地步,说是得益于华瓷和茶的饮用,实不为过。而在19世纪末,中国社会急剧“西化”过程中,中国式烹调却在西欧和美国开了花,许多中国式餐馆在西方正式开张。西方人在欣赏了中国华美的食器之后,便迫切想品尝盛在这些食器中的美味佳肴。各国饮食界都邀请中国著名厨师前去传艺、献技,或派人来我国求学。中国烹饪已是世界饮食文化宝库中一颗光辉灿烂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