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中国各民族饮食的交融(1 / 1)

早在遥远的古代,中国各民族饮食方面的交流就非常频繁,创造了辉煌草原文化的匈奴等北方游牧民族,就和中原华夏民族有着密切的经济文化交往。匈奴人过着“逐水草迁徙”的游牧生活,食畜肉,饮“湩酪”(湩,音冻,即乳汁),但也吃粮食,这些粮食大都来自中原地区。生活在祖国东北部的古老民族东胡,也和匈奴一样是游牧民族。早在商代,东胡祖先就与商王朝有过朝献纳贡的关系,至春秋战国时期,燕国的“龟盐枣栗”素为东胡等东北少数民族所向往。史书上说:“乌桓东胡俗能作白酒,而不知曲糵,常仰中国(指中原地区)。”

先秦时代民族间饮食交流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民族大迁徙。我国有些民族历史上曾发生过举族大迁徙的情况。究其原因,或因民族之间的战争,或因统治阶级强迫搬迁,或因不适应自然环境而离去,等等。迁徒之后,由于脱离了原来赖以生存的故土,定居到新的自然环境中,经济生活发生了变化,饮食习俗也随之改变。如维吾尔族的祖先“丁零”人,原来居住在额尔齐斯河和巴尔喀什湖之间,以游牧为主,9世纪中叶遭受黠戛斯侵略,迁入新疆,在当地农耕民族饮食文化的熏陶下,形成了以农业为主,又食肉饮酪“支匈奴同俗”的新型的饮食结构,并且与中原地区有着密切的饮食交流。

中国封建社会发展到西汉,进入鼎盛时期,建元三年(前138年)以后,汉武帝多次派遣卓越的外交官张骞出使西域各国,开辟了著名的“丝绸之路”为各民族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创造了有利条件。西域的苜蓿、葡萄、石榴、核桃、蚕豆、黄瓜、芝麻、葱、蒜、香菜(芫荽)、胡萝卜等特产,以及大宛、龟兹的葡萄酒,先后传入内地。过去,中原人们把异族称为“胡”,所以这些引进的食品原先多数都“姓胡”,如黄瓜为胡瓜、核桃为胡桃、蚕豆为胡豆等,组成一个“胡”氏家族,它们纳入中国人的饮食结构,扩大了中国人的食源。其中蔬菜的新品种与调味品,尤其扩大了中国人的饮食爱好。中国原产的稻、粱、菽、麦、稷只作为粮食食用。其中只有菽豆,可做菜肴。如韭、薤、荠,多是野生。在《尔雅》中汇集的菜蔬,品种不多。

在民族大融合时期,饮食文化的交流更加频繁,影响更加深远。一方面,北方游牧民族的甜乳、酸乳、干酪、漉酪和酥等食品和烹调术相继传入中原;另一方面,汉族的精美肴馔和烹调术,又为这些兄弟民族所喜食和引进。特别是北魏孝文帝实行鲜卑汉化措施以后,匈奴、鲜卑和乌桓等兄弟民族将先进的汉族烹调术和饮食制作技术,应用于本民族传统食品烹制,使这些食品在保持民族风味的同时,更加精美。例如,匈奴等民族的烤牛羊肉,鲜卑、乌桓等民族的烤鹿肉、烤獐子肉,原只是整只或整腿用火烤,这一时期则改为将肉切成小块,在豆豉叶中浸后再烤。又如串烤之牛、羊、猪肝,烤前均将肉或肝放在豉汁中浸渍,这些方法显然是汉族烹调术在兄弟民族食品制作中的应用。寒具(环形江米条)、环饼、粉饼、拨饼等,本为汉族的古老食品。在和兄弟民族的交流中,亦为鲜卑等民族所嗜食。为了使这些古老的汉族食品适合本民族的饮食口味,寒具和环饼均改用牛奶或羊奶和面;粉饼要加到酪浆里面才吃;拨饼要用酪浆或胡麻(即芝麻)饮来调和,等等。同样,鲜卑等游牧民族的乳酪和肉食品,也逐渐为不少汉族人士所喜食。例如,北魏尚书令王肃,原为南齐琅琊人(今山东临沂县北),入归北魏之初,“不食羊肉及酪浆,常饭鲫鱼羹,渴饮名汁”。但数年后,王肃与北魏高祖饮宴时,就“食羊肉酪粥甚多”了,并说:“羊者是陆产之最,鱼者乃水族之长,所好不同,并各称珍。”

隋唐时期,汉族和边疆各兄弟民族的饮食交流,在前代的基础上又有了新的发展。唐太宗李世民是一个葡萄酒爱好者,他攻破地处丝绸之路要冲的高昌国(今新疆吐鲁番)后,得到了葡萄的新品种马乳葡萄,以及用葡萄酿酒的方法,便自己动手酿酒。据《太平御览》载,唐太宗酿的酒“凡有八色,芳辛酷烈,味兼醍盎”,在国都长安深受欢迎。“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著名诗句,表达了唐人对高昌美酒的赞美之情。五代时,于阗(今新疆和田)的“全蒸羊”传入内地,其法并为后周广顺朝(951—953)宫廷所取,陶谷《清异录》载:“于阗法全蒸羊,广顺中尚食取法为之。”而汉族地区的茶叶、饺子和麻花等各色美点,也通过丝绸之路传入高昌。1972年吐鲁番唐墓出土的饺子和各样小点心,精美别致,是唐代高昌与内地饮食交流的生动例证。唐朝与吐蕃(今西藏)亦有密切的饮食关系。唐代吐蕃,其地“俗养牛羊,取乳酪,用供食”、“不食驴马肉,以麦为面,家不全给”。唐太宗时,文成公主下嫁松赞干布,唐中宗时金城公主嫁给吐蕃王弃隶缩赞,从而使得唐与吐蕃“同为一家”。西藏地方史料记载,唐太宗给予(吐蕃)多种烹饪食物、各种饮料……公主到了康定的白马乡,垦田种植,安设水磨……(文成公主)使乳变奶酪,从乳取酥油,制成甜食品。后来,唐朝使者到达吐蕃,见当地“馔味酒器”已“略与汉同”。唐代茶叶也源源不断地输往吐蕃、高昌、突厥等民族地区。藏族独具民族风味的“酥油茶”,就是将本民族喜食的酥油和汉族的茶叶合熬而成的。高昌即今新疆的吐鲁番地区,当时这里是回鹘等兄弟民族杂居的地区。回鹘人以本民族的特产马换来内地的茶叶。今天维吾尔族的奶茶,就是在他们的祖先回鹘人与汉族进行“茶马互市”的历史背景下产生的。

宋、辽、西夏、金,是我国继南北朝、五代之后的第三次民族大交融时期。北宋与契丹族的辽国、党项羌族的西夏,南宋与女真族的金国,都有饮食文化往来。辽朝,从公元907年至公元1125年,活跃在黄河流域的广大地区。契丹族本是鲜卑族的一支,他们以猎畜、猎禽、捕鱼和农业生产为生计。狍子、鹿、羊、牛、鱼、天鹅、大雁、黍稷和瓜豆等,是契丹人的主要食物。菜肴以“猪、羊、鸡、鹅、兔连骨”煮熟后,备“生葱、韭、蒜、醋各一碟”蘸而食之最为常见,这与今日蒙古族的“手把肉”和西北地区的手抓羊肉颇为相似。契丹人进入中原以后,宋辽之间往来频繁,在汉族先进的饮食文化影响下,契丹人的食品日益丰富和精美起来。汉族的岁时节令在契丹境内一如宋地,节令食品中的年糕、煎饼、粽子、花糕等也如宋式。难怪到了元代,蒙古族统治者把契丹和华北的汉人统统叫做“汉人”。

西夏是祖国西北地区党项人建立的一个多民族的王国。西夏人的饮食,粮、肉、乳兼而有之。公元1044年西夏与北宋订立和约后,在汉族饮食影响下,西夏人的饮食逐渐丰富多样化。其肉食品和乳制品,有肉、乳、乳渣、酪、脂、酥油茶,面食则为汤、花饼、干饼、肉饼等。其中花饼、干饼是从汉族地区传入的古老食品。

女真是我国古老的民族,最初主要分布在黑水一带,“夏则随水草而居,冬则入住其中”。“喜耕种,好渔猎”,猪、羊、鸭和乳酪是其喜爱的食物。金国建立以后,先后与辽和南宋有过经济文化往来。特别是女真进入中原和汉族交错杂居以后,他们的饮食生活发生了较大变化。女真上京会宁,“燕(宴)饮音乐,皆习汉风”,中原地区的上元灯节等习俗,亦为女真所吸收。金国使者到达南宋,宋廷在皇宫集英殿以富有民族风味的爆肉双下角子、白肉胡饼、太平毕罗、髓饼、白胡饼和环饼等食品进行款待。女真贵族一时崇尚汉食,为了满足饮宴之需,还召汉族厨师入府当厨。

曾以鞑靼为通称的蒙古族,在整个13世纪,其军队的铁蹄踏遍了东起黄海西至多瑙河的广大地区,征服了许多国家,在中国则灭金亡宋建立了元朝。蒙古人按照自己的嗜好,以沙漠和草原的特产为原料,制作自己爱好的菜肴和饮料,他们的主要饮料是马乳,主要食物是羊肉。蒙古民族入主中原,北方民族的一些食品,随之传入内地。岭北蒙古地区的风味饮食醍醐、麆沆、野驼蹄、鹿唇、驼乳糜、天鹅炙、紫玉浆、玄玉浆(马奶子)传入内地后,在元代被誉为“八珍”。居于今吐鲁番地区畏兀儿人的茶饭“搠罗脱因”和“葡萄酒”;回族人的食品“秃秃麻食”(手撇面)和“舍儿别”(果子露);居于阿尔泰山一带的瓦剌人的食品“脑瓦剌”;辽代遗传下来的契丹族食品“炒汤”,以及乳酪和士酪等均传入汉族地区。而汉族南北各地的烧鸭子(今烤鸭)、芙蓉鸡和饺子、包子、面条、馒头等菜点,也为蒙古等兄弟民族所喜食。

明朝时,我国食谱中的兄弟民族菜单更多。例如,明代北京的节令食品中,正月的冷片羊肉、乳饼、奶皮、乳窝卷、炙羊肉、羊双肠、浑酒;四月的包儿饭、冰水酪;十月的酥糕、牛乳、奶窝;十二月的烩羊头、清蒸牛乳白等,均是回、畏兀儿、女真等兄弟民族的风味菜肴加以汉法烹制而成的。这些菜名面前,已没有标明民族属性的文字,说明已经成为各民族共同的食品。

满族入关,主政中原,发生了第四次民族文化大交融。汉族佳肴美点满族化、回族化和满、蒙、回等兄弟民族食品的汉族化,是各民族饮食交流的一个特点。奶皮元宵、奶子粽、奶子月饼、奶皮花糕、蒙古果子、蒙古肉饼、回疆烤包子、东坡羊肉等是汉族食品满族化、蒙古族化、畏兀儿族化和回族化的生动体现,反映了满、蒙、维、回等兄弟民族为使汉族食品适合本民族的饮食习惯所做的改进。满族小食萨其马、排叉,回族小吃豌豆黄,清真菜塔斯蜜(今写作它似蜜),壮族传统名食荷叶包饭等又发展为清代各大城市酒楼、饽饽铺和饮食店的名菜、名点而在民族大家族中广为流传。汉族古老的食品白斩鸡、酿豆腐、馓子麻花、饺子等又成为壮族、回族和东乡族人民的节日佳肴。

总的来说,我国各民族饮食文化的交流,大致经历了原料的互相引入、饮食结构的互补、烹饪技艺的互渗到饮食风味的互相吸收四个阶段,各民族在保持自身饮食风貌的同时,都不同程度地糅合了其他民族饮食特点。这种融合要比服饰、建筑等其他物质文化表现更为鲜明、丰富。中国文化,是中国各民族人民共建的文化,中国的烹饪技艺,是中国各民族人民共同的智慧结晶。正是由于各民族创造性的劳动,才使中华美食具有取材广博、烹调多样、品种繁多、风味独特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