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日常禁忌语(1 / 1)

日常禁忌语,是很富有方言(包括地域方言和社会方言)特色的语言风俗现象,就是在日常生活中避开那些污秽的和可能导致不祥的词语。禁忌的原则,大体上不外乎是出于吉凶、功利、荣辱的诸种考虑,现代禁忌语大致有以下三个方面。

一、凶祸禁忌语

禁忌语产生的一个主要原因是俗信思想,人们往往认为,说出某个不吉不祥的字眼,不吉不祥就会降临。于是,碰见了不吉利的词,怕把不吉利也沾上了,便改用另一词语代替。

代替的方法有数种。一种是用比喻,如在现代汉语里,军士打仗受伤叫“挂彩”,南方则“带花”,皆为受伤后扎了绷带的比喻。一种是用典故。如古代汉语把病到快死叫“弥留”,用的是《尚书·顾命》周成王之典;或叫“易箦”,用的是《礼记·檀弓》曾子临死换席子的典故。一种是用假托之辞。如古代汉语称帝王的死为“晏驾”,意为他不出朝,只是由于他的车驾出来晚了。称有封邑的人臣之死为“捐馆舍”,意为他不在,只是由于他抛弃了他的馆舍到别处去了。后称人死为“捐馆”,即由此而来。佛教僧尼之死为“圆寂”,意即他们完全沉浸于念经中去了。士大夫的死被称为“弃堂帐”,意即他放弃了自己的职业,到他处谋生去了。“西归”是死亡最常用的托辞。《说文》:“西,鸟在巢上,象形,日在西方而鸟栖(接),故因以为东西之西。……西或从木妻。”日落西山,鸟栖于巢。西是栖息的引申义。西方是日落之地。自然也是黑暗之地,进而成为阴间之所在。至今仍将死亡称为“上西天”、“命归西天”、“西归”,等等。如《诗·桧风·匪风》:“谁将西归,怀之好音。”唐朝孟郊《感怀》诗之五:“去去荒泽远,未有西归日。”、“西归”均用作死亡的委婉托辞。在中国古代墓葬中也是头朝西方者居多。一种是用其他相似物类的名称。如长沙方言忌说“虎”字,由于“府”、“腐”和“虎”同音,因此长沙的“府正街”被改称“猫正街”,“腐乳”也改称“猫乳”。最普通的一种是改用反义词。如戏院中的“太平门”,原意是为了万一发生了火灾好让观众逃走的,说“太平”便是失火事故的反义。乘船的人,忌讳说“住”、“翻”,所以称“箸”为“筷”,称“帆布”为“抹布”。其他“沉”、“停”、“破”、“漏”之类的话语也都在禁言之列。在上海,平时人们忌说“眉毛倒了”,是忌讳“倒霉”之意。忌言“梨”、“伞”,而称“圆果”、“竖笠”,是避讳“离散”的意思。忌说“苦瓜”而称“凉瓜”,是要避开苦难之“苦”字。忌说吃药,而称“吃好茶”,是忌讳“生病”之意。这一类避凶求吉的语言禁忌现象,民间称之为“讨口彩”。

对凶祸词语的忌讳跟人的思想意识有关。新中国成立后,人民群众的科学知识日益丰富,封建迷信思想逐步破除,这方面的禁忌语越来越少。温州旧时称“老虎”为“大猫”,但晚近输入的“老虎钳”、“台虎钳”、“老虎灶”等均不再忌“虎”,并且“老虎”、“大猫”已并用了。上海郊县原称“伞”为“竖笠”,今天很少有人知道其为何物了。对于现在仍流行的禁忌语,我们不必刻意去加以更换。言语乃约定俗成,有些已通行而又不碍思想交流的词语,诸如“筷子”之类,倘若—定要加以“正名”,反而令人难以接受。

二、破财禁忌语

在所有的凶语中,除死亡及疾病的字眼最为令人恐惧、忌讳外,还有就是些破财词语。因为财运的好坏直接关系到人们的命运、生活的贫富,所以民间很看重此事,时时处处惦念着发财,也时时处处提防着破财。

春节期间,各家各户要祭财神。若有卖财神画像的童子挨门喊:“送财神爷来了。”一般人家,都赶紧出来,到门口回话:“好好,来,我们家请一张。”如不想买的,也不能说“不要”,更不能撵送财神,只说“已有了”。有人来送柴(财神)时,忌回答“不要”,若不想买,可回答“已有”。春节为一年之首,民间以为得罪财神,神仙便整年都不临门。期间,如果小孩说了冒犯财神的话,大人即说:“童言无忌”,以解除不祥。中国人见面打招呼,爱拱手说“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广州话“舌”和“蚀本”的“蚀”同音,所以把“舌”叫做“脷”,“猪舌”叫“猪脷”,取其“利”字之音;“杠”和“降”同音,因而把“竹杠”称为“竹升”;“空”和“凶”同音,因而把“空”说成“吉”,把“空屋出租”说成“吉屋出租”。方言广州话“书”和“赢输”的“输”同音,所以有人称“通书”为“通胜”。又因广东方言“丝”与“输”的读音相同,所以把“丝瓜”改称做“胜瓜”。又因为“干”犯了“输得干干净净”的忌讳,所以便把“干”改为“润”,“润”取时时润色之意,显得有油水,所以是发财的象征。于是“猪肝”被说成了“猪润”,“鸡肝”被说成了“鸡润”,“豆腐干”被说成了“豆润”……广州旧时商行里为了发财,为了账目上多进少支,特别忌讳支出的“支”字,为此把长衣(长衫)的读音“长支”改称做“长进”,以求只“进”不“支”。

此类有关财运衰败的语言禁忌很多,它们都有共同点,即不仅停留在避开不吉的词语不说,而且还要改凶为吉,力求通过语言上的变通、调整而在现实生活中得到一个最为吉祥的理想效果。

三、猥亵禁忌语

民间的荣辱观也促使一些带有亵渎意味的词语成为禁忌,通常以为涉及性行为和性器官的词语是一种亵渎语,一般所谓有教养的或“正经”人都羞于启齿。

在现代生活中,“蛋”是常见于骂辞的一个字眼,如捣蛋、浑蛋、刁蛋、坏蛋、滚蛋、王八蛋等,于是,这个蛋字成了人们纷纷躲避的现象。李家瑞《北平风俗类征》谈到:“北人骂人之辞,辄有蛋字。曰‘浑蛋’、曰‘倒蛋’、曰‘黄巴蛋’……故于肴馔之蛋字,辄避之。鸡蛋曰‘鸡子儿’,皮蛋曰‘松花’,炒蛋曰‘摊黄菜’,溜蛋曰‘溜黄菜’,煮整蛋使熟曰‘沃果儿’,蛋花汤曰‘木樨汤’。”木樨即桂花,因烧熟的鸡蛋色如桂花,故以木樨代之。

在汉族民间,通常认为涉及性行为及性器官的词语是一种亵渎语,说出来有伤大雅。在不得不说到性器官时,要用“下部”、“**”等来代替。女性性器官不洁与男尊女卑等观念,使人们话语中的男女性器官避讳语,有时带有褒贬尊卑不同的色彩。如明代陆容《菽园杂记》说:“讳狼藉,故称榔槌为兴哥。”榔槌是古人称男性**的一种说法,这里改称为“兴哥”,明显带有一种亲昵的情感,既体现了男尊思想,也体现了部分男性的那种认为**并无不洁的思想。

谈及性行为,更是忌讳直说。其实,“食色,性也”。《诗经》中的十五国风描写的桑间陌上的**是多么的天真无邪。“诗三百”,精华在《国风》,其中不乏真情流露的情歌、深情执著的恋歌。如《周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中表现了对爱情的大胆追求,对可心人的热切相思。又如《郑风·溱洧》第一章则表现了在河水涣涣的春天里,青年男女群游嬉戏的欢乐。然而,一到中古,独尊儒术,儒家伦理占了统治地位之后,性成了邪恶和羞耻,成了只能在暗地里偷偷摸摸做的事。即使是极正常的两性关系,也要用“办事”、“**”、“同床”、“夫妻生活”等素雅词语代替。

有关排泄的禁忌语,古已有之,文言称“出恭”、“净手”、“解手”等。相传汉代刘安死后升天,在天上“坐起不恭”,天上的“仙伯主者”向天帝奏了一本,说刘不敬,于是刘安被谪守三年,所以,才有“出恭”一词。据《辞源》解释,明代科举考试,设有出恭入敬牌。士子如要大便,先领此牌,后因称大便为出恭,并谓大便为大恭,小便为小恭。从元代起,科举考场中没有“出恭”、“入敬”牌,以防士子擅离座位。“出恭”一词最初是用于男性的,后则男女皆用,关汉卿《回春园》第三折:“俺这里茶迎三岛客,汤送五湖宾,喝上七八盏,管情去出恭。”因大、小便后要洗手,所以又称“净手”。《金元散曲·红绣鞋》说:“这场事怎干休,唬得我摸盆儿推净手。”“净手”、“解溲”成了大小便的委婉说法。“解溲”亦称“解手”。“解手”是现代人用得较普遍的,其实早在宋元时代就有此说法,如《京本通俗小说·错斩崔宁》:“叙了些寒温,魏生起身去解手。”又如明代戚继光《练兵实纪》:“夜间不容许一人出营解手。”

还有妇女之月经,人们也不喜欢直说。在新中国成立后的中国,妇女把这叫作“例假”——这个新词倒记录了社会生活的新变化,因为新中国成立后,工厂实行劳动保护,妇女遇到月经**时,如有需要,允许请几天假,工资照发,所以称为“例假”。

除了以上与性器官、性行为有关的一些语言禁忌外,还有一些其他方面的带有羞辱性质的言语禁忌。例如通常人们都忌讳别人将自己和畜牲相提并论,有生理上的缺陷的人,也讳忌被人当面嘲笑。如“兔”、“狗”、“驴”、“牛”等畜类常常被用来咒骂人,因而平时便忌讳在人前说到这些动物,尤其不能和人相提并论,否则,会伤害别人,引起纠纷。《后汉书·马援传》有言:“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这种对人行为缺点的避讳,古今流行。在讲究面子的中国社会,身体有某种缺陷的人,往往有强于常人的自尊心,而对自己的身体缺陷有着强烈的忌讳人言的心理。从特定的意义来说,鲁迅笔下的阿Q便是—个典型的例子。由于他头上长有癞头疮,于是“他讳说‘癞’以及—切近于癞的音,后来推而广之,‘光’也讳,‘亮’也讳,再后来,连‘灯’也讳了,一犯讳,不问有心与无心,阿Q便全疤通红的发起怒来”。一般对生理上的缺陷的表述,人们尽量用委婉词语。比如“耳朵聋”改说“耳朵背”,或者说“耳朵有点不好”、“耳朵有点不便”,古人则说“重听”。总的来说,凡属对人不尊重、不礼貌的亵渎话语皆是忌讳的。

思考题

1.民间语言的种类有哪些?

2.民间语言有哪些独特的魅力?

3.简述民间语言的呈现方式。

4.建立民间语言学何以可能?

5.民间俗语与成语的区别。

6.方言的文化地位与社会功能。

[1] 鲁迅:《且介亭杂文》,81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2] “乾元亨利贞”是《周易》中的话,后来被迷信者作为避邪祛凶的咒语。

[3] [美]萨丕尔:《语言论——言语研究导论》,186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4] 曲彦斌主编:《中国民俗语言学》,149、150页,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

[5] 朱介凡:《中国谚语论》,62页,台北,新兴书局,1964。

[6] 杜文澜:《古谣谚》,“凡例”,5、6页,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重印。

[7] 转引自张紫晨:《民间文学基本知识》,113、114页,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

[8] 转引自时秀芹:《美国民俗学研究方法述评》,载《民俗研究》,1992(4)。

[9] 老彭编:《俏皮话萃语》,重庆,重庆出版社,2000。

[10] 罗伟国、陈琪编:《俏皮的语言——歇后语》,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1。

[11] 黄涛:《中国民俗通志·民间语言志》,260页,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5。

[12] 谭永祥:《歇后语新论》,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4。

[13] 谭永祥:《歇后语新论》,179~180页,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4。

[14] [美]丹·本-阿默思:《承启关系中的“承启关系”》,张举文译,载《民俗研究》,2000(1)。

[15] 张士闪:《竞智斗趣话灯谜》,12、13页,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

[16] 鹤岩:《谈谈“谜语”》,载《文艺学习》,1955(10)。

[17] 钟敬文主编:《中国近代文学大系·民间文学集》(1840—1919),“导言”,18页,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