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皮茨韦格的油画创作有时还很注重叙事,将一维画布展现的场景转化为一出扣人心弦的微型戏剧,我们可以具体看两幅以情书为主题的油画。作品《情书》(Der Liebesbrief,1845)图7-10中的故事发生在正午或午后的后院一角,两个女人坐在背阴的角落里;少女背对观者,身着带灯笼袖的深红色长裙,腰身紧束,裙子的白领、少女的脖颈和精致盘起的头发在色彩上形成微妙变化和巧妙过渡;她身后的茂盛花草(包括象征纯洁的大丽花、对面墙上已熟的葡萄)暗示着爱情的希望。坐在少女对面的老妇人可能是保姆或管家,正在打瞌睡,她那衰老丑陋的脸与少女的青春形成反差。少女左手握着书,右手举起食指放在嘴边,多半是因为瞥见墙外手持情书(信封中间的红色封印是情书的色彩标记)、扬着黑色礼帽致意的男子而示意他别出声,以免惊醒老妇人。
画面的主色调是绿色和黄色:黄色从老妇人的褐色长裙、桌面的浅褐色过渡到草帽的金黄色;蓝绿双色均呈对角线走向,蓝色从桌下的绣花框、妇人帽子上的飘带、小伙子的礼帽和衣袖延伸至他身后飘着白云的天空,绿色则从画面左侧的草和窗、葡萄藤跳跃至右侧的水壶和葡萄藤枝叶。桌上的针线盒—琥珀底色,间以蓝色条纹—描绘细致,由此可见画家对日常生活用品的关注。
图7-10 施皮茨韦格,油画《情书》,1845
这幅油画展现的是一对年轻人如何利用老妇人(作为少女美德和贞操的监督者、看守者)打盹之际书信传情、“暗送秋波”,保住情书的秘密,而在油画《被缴获的情书》(Der abgefangene Liebesbrief,1860)图7-11中,由于恋人彼此看不见,情书的秘密被监护者逮个正着。这幅画截取出楼房的最高两层,画家的视线可谓悬在半空,与右侧窗户上面的白色线条齐高。毕德迈尔时期的小城居住密度高,可以推测的是,画家位于这栋楼对面的窗前,捕捉到瞬间场景:一封盖有红印的信函(情书)从天而降,对窗而立的中年妇女看见“天上飞书”,吃惊得目瞪口呆,漫画式张大的嘴与《捕蝶者》中的人物表情颇有类似之处。看她的装束应该是管家、姑姑或母亲,面窗而立的她表情怪异,这与靠窗而坐、埋头针织的年轻女子的妩媚侧影形成对比。
图7-11 施皮茨韦格,油画《被缴获的情书》,1860
油画标题透露了情书的下落。窗台上的盆栽植物具有象征意义,右边是象征爱情的玫瑰,左边是连理枝般的绿色植物,中间则是作为阻隔与障碍的带刺仙人掌,这一植物在此象征着长辈(礼教)的严厉管束。右边屋檐上的一对鸽子讽刺性地影射处于“**期”的小伙子所怀有的成双成对之愿—情书一定是这一愿望的文字表达,鸟笼则暗示妙龄少女被禁锢而不得自由的生活状态,还有一个不大显眼的隐喻是右边窗户上端带凤凰图案的浮雕,据说是一家保险公司的徽记,可以理解为对“凭窗送情书”这一冒险举动的嘲讽揶揄。所有这些暗喻并非为了营造悲剧气氛,而是有助于增添画面的趣味性,给这一微型闹剧添加耐人寻味的注脚。画面中的天空、阳光渲染出温煦明媚的氛围,油画展现出人生百态中的一个令人莞尔的小插曲。
施皮茨韦格创作于同一时期的油画《永远的求婚者》(Der ewige Hochzeiter)图7-12里的场景发生在户外,房屋样式沿袭了中世纪和巴洛克式建筑风格,富于细节装饰;阳光的照射使画面显得半明半暗,画面前方的亮光区里站着一对青年男女,他俩仿佛位于戏剧舞台上,一举一动均被街上楼上的诸位好奇的邻居看得一清二楚。小伙子右手拿着礼帽,左手恭敬地献上象征爱情的花束,他的穿着打扮—绿裤、黑鞋、黄外套、白手套、礼帽以及精致发型—是毕德迈尔时期的典型装束;女子的衣衫是红(马甲)蓝(长裙)白(衬衣和围裙)的三色组合—施皮茨韦格画中的女性形象往往缺乏鲜明的个性特征,更多代表贤淑妩媚的窈窕淑女类型。
图7-12 施皮茨韦格,油画《永远的求婚者》
求婚这一幕赋予日常生活以节日般的氛围,凸显出小城安闲宁静的生活氛围。值得注意的是,上述两幅油画所描绘的时期在画家创作之际已属过往,毕德迈尔时期已结束了十多年,时代早已被1848年的革命风暴洗礼,画家却仍在创作中继续重现这段业已消失的生活状态,满怀追忆怀想。
我们接着简短地看一下两位维也纳画家的作品。莫利茨·封·斯维德的油画《在隐居者处的流浪艺人》(Ein Spielmann bei einem Einsiedler,1846)反映了森林隐居处的宁静淳朴生活,流浪艺人不久又将继续漂泊。在油画《黎明时的告别》(Abschied im Morgengrauen,1859)图7-13中,天刚蒙蒙亮,一轮镰刀似的月亮挂在天空,小院里陈设简单;男子正推门离去,从他的装束和手中的拐杖可以看出是要远行;临别之际,他目光眷念地再回首,望向楼上放花盆的窗户,一定是在与目送他离去的妻子作无言的告别;画面的黄色基调渲染出感伤的氛围。
图7-13 斯维德,油画《黎明时的告别》,1859
画家瓦尔德米勒(Ferdinand Waldmüller)的油画《放学后》(Das Ende der Schulstunde,1841)中的场景和人物布局显得有些过于戏剧性和规整,明亮的光线照在所有人物身上,显得不自然;孩子们的形象有些被美化,女孩全都是一模一样的俊美形象。画家刻意展现乡村孩童的活泼可爱、乡村生活的单纯快乐。他的油画《寺院里的救济汤》(Die Klostersuppe,1859)表现的也是一出理想化的场景,穷人们得到寺院的救济汤,其乐融融,他们的悲苦境遇被粉饰,社会的不公正被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