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看不见地上的蝼蚁(1 / 1)

“朕为何,一直不拆穿揽月教?只有二皇子的势力壮大了,才能不断有藩王支持他,如此,藩王之间也分崩离析,不成气候。苏皇后的寿宴是个契机,众藩王齐聚南都,呵呵,朕正是要趁着这个契机将他们一一削藩,可惜啊,你这败事有余的毛头小子,坏了朕的好事!”周现甩着食指朝上指着林炳烨的鼻子,像一个教训晚辈的老者。

“朕不可能放任揽月教发展下去,也不可能立这个玩意儿为国教。即使我那犬子不搅局,我也会指派暗卫破坏神迹展示。到时,揽月教一倒,媃翊打入冷宫,众藩王削了藩,金塔收回国有,兵权也收归中央,我还是那个千古明君,安熹还是那个繁华盛世,岂不美哉?”

“做你的春秋大梦!”小北忍不住又要上前,“你可知揽月教作恶多端,你纵容他们残害百姓,操控市价,那么那些被揽月教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呢?他们活该吗?欠你的吗?”

“大鹏展翅九万里,看不见地上的蝼蚁!”周现双臂张开,头发散乱下来,灰白发丝盖住脸,他突然仰天大笑,如疯癫一般。

“将他押下去,好生看管。”林炳烨见他顽固至此,也不愿再与他多做口舌,遂命令将他带下去。

周现被押下去后,李破山面露忧色,“主公,接下来要怎么办?”

“将老皇帝的消息传去王庭,我们等着,自有人来谈判。”林炳烨冷哼一声,除非,你们真的把周现放弃了,不然,劫持了圣上,一定会来找他讨个说法,他一不怕战,二不怕反,就不信不能逼迫朝廷放弃寻找寻矿之秘。

他一定要为林家后人除去这个隐患。如果不能,他便杀了周现,自立为王。

可他暂时不打算杀了周现。说到底,周现当时逼迫寻矿之密,起初并没有打算杀了林洧川,罪不至死。

他这样想着,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为周现开脱,

毕竟如果杀了他,自己与瑾瑶再无可能。

可若不杀他,如何向三十侍卫的家人交待?这些忠实的亲兵跟随者自己一路从梁州来到南都,出生入死,在所不惜,自己不能因为一己私情对不起他们……

正思虑间,侍卫来报,面有难色,“主公,瑾瑶公主来了……”

林炳烨一惊,瑾瑶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这里地处皇郡的诡秘之地,鲜有人烟,瑾瑶是怎么猜到的?

还未发话,瑾瑶便下了马,一下子冲到他面前。虽然大家对周现颇多不满,但主母宅心仁厚,有目共睹,因此没有人阻拦她。

瑾瑶几乎小跑着来到林炳烨面前。

“啪——”一声清亮的耳光响起,她一巴掌打在林炳烨脸上,不光是林炳烨,连他身边的侍卫都懵了。

“你们先下去。”林炳烨挨了瑾瑶一巴掌,不自然地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喃喃嘱咐着侍卫。

“是——”众人慌忙撤走,只留瑾瑶同林炳烨在军帐里。

“你这个混账王八蛋!”筵席一开始,林炳烨就以身体不适下去休息为由说自己暂时离开,瑾瑶没有多想,他走了没一会儿,父王也离开了,一个时辰后,王兄竟然宣布父王染恶疾,即刻回宫修休养,太子监国。她开始觉得不对了。

她跑去公瑾那里要见父王一眼,公瑾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她赶紧回藩王使馆,已经人去屋空。

她知道林炳烨开始动手了。

她来到了这里,果然不出所料,之前的荒野上已经密密麻麻遍布着军帐。

她看着眼前深爱的男人,这个人刚刚劫走了她最爱的父亲。她早知道他会报仇,没想到竟是在母后的寿宴之上。

自己早就应该料到今天不是吗?若不和离,此刻他也不会这么无牵无挂地报仇,她既想要他的无牵无挂,又恨他如此无牵无挂。

思绪回到了现在。她怒视着他,刚刚那一巴掌用尽了全力,手还隐隐作痛。

“你这个混账王八蛋!”瑾瑶怒吼着继续上前,捶打着眼前的男人。

林炳烨知道说什么话都没有用,只有将她环在怀中,任她捶打。

良久,瑾瑶的力气都用光了,她喘着气插着腰站在他的臂弯里,怒气冲冲地抬头瞥着他。

“如果你是我,你要怎么做?”林炳烨见她平静下来,才出言问道,“你教教我,嗯?”

“父债女偿,他疼爱我那么多年,也该是我报答他的时候。”瑾瑶咬了咬下唇,“我知道,你要杀了他,我没意见,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可他的死,也有我的原因。他死了我也活不成了,不如,你要杀他,先杀了我。”瑾瑶说着从腰间拔出一只小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刀锋锐利,一靠近便自己先打了个寒战。

“瑾瑶,不要让我为难。”林炳烨深邃的眉眼凝视着她,“我必须为父亲和梁州将士讨回个公道。若要保他一命,除非他不再掌握权力,朝廷永不再逼迫寻矿之密,让我们梁州的子孙后代能够踏踏实实地生活,并且,真诚道歉。即便我原谅他,梁州的将士们也不会原谅他。”

“嗳——”瑾瑶略略放松下来,将匕首重新插回刀鞘。“能让我见见他吗?我来说服他放弃寻矿之秘,我是他最宠的小女儿,他一定会听我的。”林炳烨一席话,让她看到了转机,如果让父王不再贪心寻矿之秘,她倒是有信心说服他,毕竟跟命相比,财宝都是身外之物。

至于梁州勇士,斯人已逝,若是出重金补偿,真诚悔过,原谅周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她相信如果他们够真诚,她的父王还能留下一命。

“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做到”瑾瑶说着自信满满地抬起头,仿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林炳烨沉吟道,“周现与你想象中的父王似乎并不一样。”他替瑾瑶理了理鬓边碎发,“你确定要见他?”

“嗯。这是唯一能够保住他命也保住你命的办法。”瑾瑶轻轻笑了笑。这是这一个月来她最轻松的一天。只要林炳烨与父王不再生死相搏,她都能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补偿林炳烨,劝得父亲回头是岸。

林炳烨点点头,带着瑾瑶出了军帐,往关押周现的地方走去。这是另一个小小军帐。瑾瑶低头进去,见周现坐在地上,往日威严的君王此时此刻灰头土脸,蓬头垢面。不禁心疼起来,对左右士兵说道,“你们先出去,我跟父王单独聊聊。”

听到瑾瑶的声音,周现一下子抬起头,确定是瑾瑶来了,仿佛重获生机般又惊又喜,“瑶瑶!你怎么来啦!?”

林炳烨微微点头,众人都退了出去,瑾瑶朝林炳烨挥挥手,让他也出去,他深深看了瑾瑶一眼,也退了出来。

军帐之中,瑾瑶替周现束好头发,又取出帕子将他脸擦干净。边做着这一切边轻轻说道,“父王,你害了老永王,他儿子找您寻仇,理所应当。”

“瑶瑶,怎么你也替他说话?”周现失望地摇摇头。“你可是父王的女儿,安熹的公主,怎么算也该站在父王这一边。”

“我不是替谁说话,”瑾瑶努努嘴,“你自己命在旦夕,成了阶下囚,自己心里没数吗?”

“得知我丢了,你那两个王兄还有那一众大臣作何反应?”周现期待地看着她。

“王兄根本没有公布你丢了的消息。只说你染了重疾,时日无多,现在是太子监国,我王兄说了算。至于二王兄,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这个狗儿子,我就知道他觊觎朕的王位!”周现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父王,永王承诺,你若不再追究寻矿之秘,并且真诚道歉,他就可以放了你。”瑾瑶见他情绪低落,赶忙说出条件。她站着低头帮周现整理头发的时候,小匕首不小心掉了出来,滑落到地上。

周现的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林炳烨正在旁边的军帐之中,与赵登李破山等将士商讨军情,此时,帐外传来喧哗之声,唏嘘声,还有一个男人苍老的低声威胁声。

林炳烨心里一沉,暗道不妙,果然,一个守卫一下子进了军帐,跪倒在前一连声地禀报:“不好!主母……公主她被老皇帝劫持了!”

林炳烨不等他说完,慌忙快步从营帐出去,果然见一群人围着他们,中间已经空出一个大圈,大圈的中央,周现一只手勒住瑾瑶脖子,一只手拿着那只匕首,抵住她的侧颈,瑾瑶面色苍白,嘴唇全无血色,不知是震惊还是害怕,她的眼神看上去空空洞洞,全无往日的神采。

原来什么最宠爱的女儿,都是笑话……

林炳烨又震惊,又心疼。他宁愿相信瑾瑶是故意配合周现演一场戏给他看,为的是让周现脱身。

但瑾瑶苍白的脸色,颤抖的双腿,还有额头上的虚汗,还有……那紧紧抵在她脖子上,已经擦破皮肤渗出丝丝鲜血的刀尖……

不,这不是演的。

周现是铁了心要以瑾瑶的生命相威胁了。

周现此刻终于撕下了慈祥父亲的面具,露出自私自利的丑恶嘴脸。瑾瑶于他而言,以前是笼络封地的棋子,如今,不过是一个护身符,让他逃出生天的护身符。

“想让她活着,就给朕备一匹快马,所有人,退后半里!”周现的声音狠毒而苍劲,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劫持的是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

“舅舅,我可真是佩服你的绝情。”林炳烨冷冷地嘲讽道,心中在快速忖度应对的方法。“你竟然丝毫不念舐犊之情,亏得瑾瑶那么信任你,觉得你是全天下最疼她的人。”他试图激起周现为人父的本能。

“呵呵,贤甥,岂不闻,天家无父子。她这样想,是她自己蠢罢了。”周现舔了舔嘴唇,“朕是绝情,但朕偏偏就赌贤甥不是绝情之人。不信,朕现在就杀了她,贤甥觉得如何?”说罢,尖刀使劲朝瑾瑶脖子上抵过去。

“慢着!”林炳烨和小北几乎同时吼了出来,瑾瑶做主母这四年,体恤下人,怜贫惜弱,人人称颂敬服,是以周现做出此举,梁州将士不经林炳烨号令,便自动退后,人人都为主母捏了一把汗。

“哈哈,看来你们梁州人还是重情义的多啊。”周现得意地笑了,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凶狠地说,“还不快按朕说的去做?”

林炳烨与小北对视一眼,点点头,“舅舅,算你狠。还是我母亲把你看得最透,当年,她可是让我发下毒誓,绝不追查我父亲的事,看来,与舅舅比狠,世人没有能赢的。我林炳烨甘拜下风。”说罢,朝李破山挥挥手,李破山随即牵出一匹黄骠马,一看便是良驹。

“只是,你何时把我妻放下?”林炳烨并不退后。

“待我逃出去,自然找个地方把她放了,她毕竟是朕的女儿,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朕也不想伤了她性命。”周现朝瑾瑶看了一眼,瑾瑶闭着眼睛,两行眼泪绝望地流下来,不住地抽噎。

她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人,视她如草芥,她从小到大崇拜视为偶像的人,居然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那一幕幕父女相处的温馨时光,那一暮暮温情与快乐,此时回想起来,仿佛都张开了血盆大口,对着她嘲笑讥讽。

她是有多傻,在发现他做下一桩桩惨案时还选择信任他,保护他……

可那刻在骨子里的骨血亲情,是她视之为生命依托与信仰的东西啊,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黄膘马牵到了身边,周现要求众人退后,林炳烨顺从地带着将士们退后半里。

周现很清楚,半里是重弓弩的射程极限。出了半里,弓箭不可能伤得到他。

待众人退后,周现便用刀指着瑾瑶,恶狠狠地让她上马,瑾瑶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父亲,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