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瑾悠闲地踱步走向后殿无人处,温润的表情瞬间不见,脸色犹如冬日的风雪一般,他脊背挺直,步伐加快,“刘斗一,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许公公与奴才素来交好,他的话断不会有错啊!”刘斗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此事非同小可,若是
“许公公现在人在何处?”
刘斗一赶忙连走带跑地引着公瑾到了许公公处,许公公正急得背着手走来走去去,见太子来了,一下跪倒,匍匐在地,“老奴参见太子殿下!”
与朝堂纷争一样,太监之中也有派系,如果说孙公公是二皇子一派,许公公便是太子一派,孙公公身负绝世武功,阴毒狠辣,许公公也不是吃素的。
刚刚阿皎要来偏殿杀人灭口之时,发现许公公早已经溜之大吉,
许公公早在仙台宫发现宫人均不在时,便已经察觉异常,小北从身后刚一接近他,他便知晓不妙,手掌到处,顺势着地一倒,好在这小兔崽子还有良心,没有下杀手。他一进偏殿便起来偷听外面的信息,可惜听不真切,想不到后来,永王放过了他,媃翊却要置他于死地,真是最毒妇人心。
许公公将来龙去脉说完,公瑾紧抿着嘴唇,负起双手,眸中的神色明暗不定,紧绷的下颌棱角分明。
“殿下,事到如今,如何是好?”刘斗一与许公公身为混迹宫墙所年的老人,都知晓其中的厉害。圣上被掳,犹如天塌地陷,此时九州藩王云集,虎狼环伺,如若众人知晓此事,必定天下大乱,狼烟四起。
公瑾紧紧握拳,眼中寒意凛然。
“立即派御林军封锁城门和出城各条干道,就说宫中丢失了宝物,严查出城人等。派一支暗卫悄悄潜入藩王使馆,另派一支暗卫在皇郡各处搜查。此事事关重大,乃是绝密,任何人走露一个字,杀无赦!”
“是!”他们也知事关重大,此刻公瑾迎难而上,一力维系,自然全凭太子做主。
“许公公,你跟随圣上多年,可知道传国玉玺在何处?”公瑾突然抬眸问道。
“知道。”许公公觉得口干舌燥,他咽了口口水,不知道太子想做什么。
“传旨下去,”公瑾眼旁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愈加狠厉坚韧,“圣上突发疾病,卧床不起,拒见一切闲杂人等。卧床期间,由太子监国,料理一切国事。”
“是——”许公公与刘公公伏地便拜,为今之计,只有先隐瞒圣上被掳的真相,方能稳住各路诸侯。这真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公瑾朝着皇郡的方向,负手而立。今天的风带着秋意,甚是凉爽,恐怕要变天了。
林炳烨,你终究还是要报仇。既然如此,你便一同入局吧。
弘寂带着王虎,在禹陵江畔山上之前与杨飘住过的农舍住了几日,见没有追兵追来,方才放下心去寻找杨飘,几日来一无所获。
王虎毕竟曾被揽月教当众实施火刑,很多人都认识他,不便下山,便着王虎在农舍继续住下,自己则去太常寺打探官家的消息。
太常寺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作为朝堂礼部下设的机构之一,即是官府机构,又承担着官方僧人的职责。既有太常寺卿,又有太常寺主持,因此师傅讲,出世入世,不过一念之间。
弘寂从闹市出来走不到一个时辰便到达山门。此时寺内传来阵阵诵经之声,两个小僧为他开了门,一问才知道,今日远空大师要为一位新的僧人剃度。
遁入空门的僧人不少,能劳动远空大师大驾的不多,弘寂倒要看看是何人能够有如此号召力。
弘寂进殿站在门口观望,正看见远空大师已经给他剃度完成,正在往他光秃秃的头皮上点着香疤。
此人背影瘦削,有些驼背,看样子有些年纪。
弘寂看了一会儿,等到仪式结束,众僧散去,便近前想要向远空大师打探有无杨飘的消息。
那新剃度的僧人一转头,弘寂认出了他,正是那日琅嬛坊顶与远空大师缠斗不休的孙公公。
“孙公公?”
“阿弥陀佛,孙公公已死。贫僧法号戒嗔。”
原来那日,孙公公与远空大师在琅嬛坊顶一路打下去,来到城外,远空大师看出孙公公的路数虽然阴狠,却似曾相识,几招下来,心中断定他是师承自己一位故人,更加坚定要度他向善的决心。
远空大师几招之内迅速制服了孙公公,随即几擒几纵,以佛法感化于他,又问他师门情况,孙公公一一作答,果然如远空所料。
远空度化孙公公之后,便赐他法号戒嗔。
此时,远空大师看看他,“戒嗔,你还有一桩红尘事未了,恐怕这个隐藏多年的秘密,将要引起安熹的腥风血雨,你还要随贫僧走上一遭,做个了断。”
弘寂看向戒嗔,又看看远空大师,不知这隐藏多年的秘密究竟为何物。
三十二年前,南都城。
十八岁的太子妃苏瑾难产了三天,为东宫诞下了首个皇子。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周现迎来了这个期盼已久的嫡长子,已经打算赐名为伯瑾,意为与苏瑾的第一个孩子。
但是看到孩子的第一眼,稳婆便发现了异常。这孩子的头颅特别大,四肢短小,眼距很宽很宽。
这是个怪胎。
周现的心情瞬间由云端跌落谷底。这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他的污点,一生的累赘,百姓的笑柄。
若是往小了说,出生了一个先天不足的孩子,是他与苏瑾之间的事。往大了说,若是有朝臣抓住此事大做文章,提出天降凶煞,不佑大安,他的东宫太子之位恐怕不保。
在犹疑与狠绝之中,他选择了后者。
他“沉痛”地对苏瑾说,孩子生下来便夭折了,而他的亲随孙公公此时正奉命带着这怪胎婴孩出宫,然后寻个隐秘之处处理掉。
孙公公将这婴孩带到护城河边的树林中,准备将他丢弃时,婴孩小而黑亮的眼睛凝视着他,非但不哭不闹,还十分乖巧地朝他笑了一下,虽然这个笑容难看至极,但此时此刻,一个念头在孙公公心里升起:
这孩子是太子的嫡长子,若日后他登基,按大安律法,立嫡立长,他理当成为未来储君。
若将他掌握在自己手中,加以培养,假以时日,必然与自己感情亲厚……若是自己来做他的养父,他日,若周现再有孩子,所立太子与自己政见不合,这孩子的血脉可让其名正言顺地争取一波臣工的拥戴,与太子一较高下,一争储君之位。
想到这里,孙公公将即将丢弃的婴孩重新收回,搂入自己怀中,暂且寄存在自己在宫外置办的宅子里,由婢女养着,
再回宫禀报周现,回禀孩子已经被他处理掉了。
又过了几天,他便寻了个回乡修祠堂的由头,请了几个月的假,将这怪胎孩子带去了东吉,寄养在他的远方姑姑家里。
他的远方姑姑自他净身入宫之后便与他没有往来了,看在孙公公出重金酬劳的份上,终于答应收养这个怪胎婴孩。
这个孩子在东吉一天天长大,身高却比同龄人矮得愈来愈多,竟是个侏儒。
虽为侏儒,却聪慧异常,无师自通,四岁的时候已经能够如成人一样阅读。但是因为身世的迷惑,身体的异常,他愈加沉默寡言。
没有人关注他,更没有人知道一个四岁的孩子已经能够阅读书信了,因此家中与安熹的往来信件没有人避讳他。
他就是这个时候从养母与孙公公的往来信件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他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周隐迹。
此生,他的人生目标只有一个:搅乱安熹,让狭海对岸那个叫周现的帝王付出代价。
他不再服从于养母,他身上可是流着最强帝国高贵皇室的血,他可是嫡长子,本应是未来的君王。
他时时刻刻都以一个君王的要求来约束自己。
养母受不了他的吹毛求疵和敏感高傲,最终与他反目,周隐迹则乐得离开家,四处闯荡。
他结交了一批狐朋狗友,都是身体怪异的残障人士,大家相互抱团取暖,他成了老大,人人畏惧的侏儒老大。
一个机缘巧合的机会,他们结识了鬼斧先生。她正在四处笼络安熹的仇敌,妄图搅乱安熹,报复皇室,两人一拍即合,借着鬼斧先生的关系,他走私了大量飘絮花来东吉,制作了逍遥散,建立了他们第一个组织,蓝焰教。
逍遥散上瘾,教众们越聚越多,东吉王意识到蓝焰教已经逐年壮大到威胁他的国家时,立即下令指控蓝焰教为邪教,大肆抓捕教众,此时适逢蓝湛公主远嫁安熹,老大与老三老四通过老三相好秀萍的关系,上了蓝湛公主的嫁船,才得以逃过一劫。
嫁船开到茹德港,他们便在茹德港落脚,这里阡陌交通,河道繁复,船只混乱,在这个地方藏身,再好不过。于是,借着地形优势与让人成瘾的丸药,他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了。
周现,想不到吧,你自以为已经魂归九天的大儿子在你眼皮子底下,成了一个大毒枭。
戒嗔说完,弘寂神色复杂,
“这个秘密,要跟圣上说吗?”
“圣上突染重疾,宫中严阵以待,恐怕他时日无多。”远空大师念道,“他应该知道此事。”
“那周隐迹在茹德港作恶多端,揽月教发展到今天,有他的原因。如今揽月教势颓,之前支持揽月教的朝臣正如无头苍蝇一般,若是此时他公开宣布自己的身世,定会有一大批拥护他登基的人。届时,朝中震荡,必将大乱。”戒嗔皱了皱眉,他知道周隐迹的为人,若是此人做了君王,必定是个十足的暴君。
“好,那我便与师傅同去。”弘寂自荐道。
三人一同往皇宫而去。殊不知,他们要告知的人,此刻正在南都城外,被林炳烨押着跪在老永王陵前。
这一个月,陆续乘坐东吉商船通过狭海到达的梁州军队有三万人之多,已经颇具规模。
既然绑都绑了,那么干脆大家就挑明了来,在皇郡安营寨扎。安熹大军主力在边境,现在城中,御林军神武军禁卫军加起来不过两万余人。更何况他们还掌控着密道,可以随时进出王宫。
林炳烨与一众梁州将士此刻正怒视着眼前的君王,那个睥睨天下,狂妄自大的君王,此刻不也跪倒在他们老主公墓前吗?
周现尽量表现出忏悔与无辜。“永王,当年的事,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之间有误会。”
林炳烨一颔首,小北将那个拆开的蜡丸递给他,周现起初不解何意,看过蜡丸之后,脸上仅存的淡定也不见了。他的胖脸抽了两抽,“你们是在何处找到的这个?”
小北一把将蜡丸又夺过来,“何处?就在你跪的这里,老王爷尸体泡在水里,我们翻过来的时候从他肚子里跑出来的!”小北故意没有提瑾瑶,毕竟她是周现的女儿,不愿让主母牵连进来。
“贤甥,林洧川自己服下红嘴鹄之毒,朕可没逼他,他要是自己不服,又怎么会死呢?”
小北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林炳烨示意他退下。
“要不是你把他扣在宫中,逼迫他说出寻矿之密,他又怎会选择一死?”
周现叹了口气,“都道朕是昏君,贪婪好色无度,可你们有谁知道朕的苦衷?”
他勾了勾嘴角,看看眼前的墓碑,苦笑了一下,“一国之君,当为天下考量,平衡国内与国外,朝堂与藩地,不是那么好做的。”
“你可知,九州藩王,各个都有兵权,中央要征收个税款,要颁布个政策有多难,事事都要看你们这群藩王的脸色行事!朕容易吗?朕容易吗?”
“你宠信妖妃,为博一笑,收天下之金建金塔,扶植揽月教,你做的这些,哪一件看过藩王的脸色,参考过藩王的意见?”
周现笑着摇摇头,“贤甥啊,你还是太嫩了。”
他抬起眉毛,“古往今来,君王最怕的便是朝中一团和气。一团和气,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臣子报团,可以抵御君王皇权。”他顿了顿,又说,“太子年少有为,颇得民心,留在南都的世子,大都对他敬畏有加,若是再不打压,任他结党,羽翼丰满之后,必定威胁朕的皇位。朕必须扶植一个他的有力敌手,既能牵制太子,朕自己又能韬光养晦。”
周现似乎对自己的行为颇为得意,林炳烨在一旁静静听着,他干脆拂衣席地而坐,“那媃翊乃是二皇子所赠的美人,她几斤几两,朕早调查得一清二楚,什么梦中感应,什么圣母救世,朕从没信过她那一套。以她之名建立金塔,为的是给大安留下实实在在的黄金储备!那一座金塔便是一个金库,金塔的所有权,从始至终都属于国库!安熹穷吗?有了这十二座金库,安熹可不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