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退后,周现便用刀指着瑾瑶,恶狠狠地让她上马,瑾瑶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父亲,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你不是我的父王……对不对……”瑾瑶好希望他不是周现,而是有人易容假扮。当年自己生产,不也有人易容假扮稳婆要害她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对她的感情,还不如梁州相处几年的将士。
“今日也是无奈,瑶瑶莫要怪朕。”周现僵硬的表情又稍稍松弛下来。
周现不叫瑶瑶还可,一叫瑶瑶,瑾瑶便将自己记忆中的父亲与面前的人重叠起来了。她终于明白,这就是事实,这就是自己那位人面兽心,凶狠毒辣的父亲,自己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
“快些,别磨蹭,你坐在后面。”周现命令道。
是呢,她坐在后面,箭若是从后面射过来,不正好可以做他的人肉挡箭牌吗?这是她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了吧?
瑾瑶决绝地笑笑,“瑶瑶从不知道,父亲竟然狠心至此。”
她假意上马,趁周现不备,突然朝着利刃撞去。
哀莫大于心死,她现在只求速死。
周现冷不防瑾瑶一下子朝他撞过来,本能地后退一步,说时迟那时快,长箭穿空,嗖嗖响起破空之声,周现还没反应过来,腿上已经挨了一箭。他啊地一声摔倒在地,狼狈不堪。
小北得意地笑笑,不错,强弓弩射程是半里,但是对于膂力极强的人来说,是要专门配备弓弩的,比方说他。
身边的李破山瞪了他一眼,小北马上不笑了。
而林炳烨则在小北射出箭的第一时间快速策马朝瑾瑶奔去。
一种不安定的预感笼罩着他,让他难受至极。
不会的,不会的……瑾瑶那么胆小,怕疼又怕死,一定不会有事……
他奋力地抽着马鞭,半里路,奔过去不过顷刻之间,却觉得过了有几百年那么长。
座下的青骢马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急如焚,四蹄奔腾如飞,似风驰电掣一般……
快到了,快到了……
催马近前,他几乎没有减速,他真怕一减速就再也来不及了,于是一下飞身跃下马来,着地一滚,来到妻子面前。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那把精致的小匕首已经插在瑾瑶胸前,直至末柄,血流了一地一身。
他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随即涛天恐惧包围着他……不要啊,不要啊……
若是如此,他就不该一意弧行地报仇,他怎么这么蠢,没有考虑过瑾瑶夹在中间有多么难受……只要你没事,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求了……
他抱起她,她的血流到他青色锦袍上,留下一些棕色的印子。
“放手去干吧……不用再顾及我了……”瑾瑶虚弱地朝他笑笑,她原以为和离了就能再无纠葛,林炳烨能够自由地放手一搏,可终究还是千丝万缕,藕断丝连,成了他的累赘。
好在,自己这个没用的累赘就要死了,他真正能够无牵无挂了。
“你少废话。”林炳烨用力地压住伤口,不理会她,血从他压着伤口的手指指缝里流出来,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他仔细查看着她的伤势,神色复杂。
梁州的将士们陆续赶来,将他们围了起来,看到主母竟然自戕,都唬了一跳,有些默默哀悼,有些偷偷拭泪。王柏庸与赵登面沉如墨,一言不发来到周现面前,一把抓起他的后领,将他提将起来,几下控制住,周现拖着伤腿连连叫唤,看都没看瑾瑶一眼。
两人一路拖着他,将他又押回了营地。
小北看到主母胸口插着刀,闭上了眼睛,以为她已经死了,伤心地直接嚎啕大哭着跪了下来,“主母!您就这么死了……”
“你嚎什么?!”林炳烨愤怒地打断他,眼中除了责备,还有些许的喜悦,“人还没死呢!”
听到林炳烨这么说,众人心中都松了一松,李破山最为沉着,指挥着众人准备好急救的东西,他蹲在一旁细看,明白了几分,
瑾瑶的伤势看着凶险,实则不然。她在梁州这几年发福了不少,尤其是胸围……她拿的匕首又是个又短又小的物件,因此虽然刺破胸壁,流了很多血,好在没有伤及心脉。
林炳烨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朝营帐走去。
瑾瑶从昏死中醒来,以为自己马上要魂归西天,“我要死了……你续弦的话……一定要找个对乔治好的……”瑾瑶絮絮叨叨地发表着“临终感言”。
虽然未伤及心脉,但是失血太多也十分凶险,林炳烨诺诺应着,不想让她说太多话。他加快了脚步,带着她到了营帐,把她放下。
“我死以后,鸢萝……”瑾瑶又开始交待后事……牵挂这么多,早知道不死了……
“有点疼,忍一下。”林炳烨望着她,轻轻笑了笑。
“什么?啊——”瑾瑶还没反应过来,林炳烨按住她的伤口,一下将小匕首拔了出来。随即小北递上纱布,将伤口牢牢按住。
终于,血从一开始的喷涌而出变为慢慢渗透,最后终于止住了。
再看看瑾瑶,已经又昏死过去,没有了知觉。
感谢上苍,感谢短匕首,感谢……
林炳烨紧紧绷住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最后慢慢笑了一下,
“这里是我的福地。”他自言自语道。
“这里有老王爷的英魂保佑,我们必将讨回公道,让这皇帝老儿受到应有的惩罚!”小北也松了口气,他眼见着主母从生到死,从死到生,此刻也勇气倍增。
“我刚刚拍马过去的时候就在想,要是她没事,我什么都不再求了,那些都不重要。”林炳烨叹了口气,“如今消息应该已经送到王庭,就看他们作何反应了。若是战,便痛痛快快打一场,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让他们见识一下梁州将士的厉害。若是和,也要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说法,让梁州的将士们讨回公道。”
李破山道,“如今,且等王庭的消息,末将以为,求和的可能不大,老皇帝民心尽失,正是皇子夺位的好时机,主公莫要牺牲了自己,给他人做了嫁衣。”
“若是如此,天下大乱,正是梁州崛起的契机。”林炳烨冷笑。
“正是,乱世之中,机遇更多。属下与梁州众军士定当追随主公,至死方休。”李破山与小北道。
“如今,主母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不如你我去看看那老皇帝,看看他是怎么假惺惺地猫哭耗子,也学些骗人的把戏如何?”林炳烨说完,几个人都笑了。
说罢起身,去看那中了一箭的周现。
强弓配利箭。小北的箭也是非比寻常,要比普通箭头长而锋利,且箭身更轻,便于远射。
羽箭横着穿透了周现的小腿,先前睥睨天下的君王,此刻正垂头丧气地倒吸着凉气缓解疼痛。
折腾了这一圈,结果还是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这一番,失了女儿,又折了腿。
正所谓,
偷鸡不成蚀把米,
赔了夫人又折兵。
早知如此,还不如听瑾瑶的,“真诚”道歉谁不会,“毒誓”谁不会发,蒙蒙这群梁州的土老帽,先出来再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原以为瑾瑶能够助他逃出生天,可想不到这丫头居然如此倔强,竟然以死明志。
瑾瑶从小就不聪明,他以为这样一个不聪明的女儿,如此受宠,定当被他牢牢地掌握在手心,将她的心收买住,不管到了谁的封地,成为了谁的妻子,都会站在他的一边。
想不到啊想不到,昔日不聪明的小女儿,几次三番打乱自己的计划不说,还帮着永王说话,让自己向叛贼投降,低头认错,这女儿变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个道理她周瑾瑶不明白?即使杀了永王全家,自己也是对的。他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大安的繁荣昌盛?他容易吗?
想到这里,腿上又是一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会儿见了永王,还是要服个软,若瑾瑶没有骗他,那么永王要求的事也不难办。
只是他不知道,瑾瑶跟他转述永王的话的时候,漏了最重要的一点:
不再掌握权力……
此时的周现打定了主意,如意算盘在心中一字排开,刚下定决心,就见林炳烨来了,周现马上换上一副笑脸。
“贤甥,之前都是朕不对,你看这样行不行,朕保证,绝不再追究寻矿之秘,而且朕可以去你父亲灵前磕头道歉。你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放朕一马,朕绝不再追究今日劫持朕出宫的事。君无戏言,君子一言九鼎……”
不等他说完,林炳烨冷冷地打断他,“你不关心一下瑾瑶的死活吗?”
“哦,她怎么样了?”周现虚情假意地问道。怎么样了,他不都看见了吗,瑾瑶用匕首自戕了,他也心疼啊,可是这个不孝女,死得不是时候,要是等自己逃出去了再死,他也不会这么怨她……
“她死了。”林炳烨冷冷地看着周现的脸色,他很好奇君王的演技怎么能够如此之好,非常想观摩观摩。
果然,周现的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勉强挤出几滴眼泪:“瑶瑶,都是父王害了你……”
“你刚刚说,要去我父灵前磕头?”林炳烨问道。
不等他回答,转头对身后的赵登说道,“老皇帝说要去老王爷陵前磕头,立刻准备东西!”
“是!”
消息马上传遍了全军,大家欢欣雀跃起来,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有便准备妥当。
“请吧。”林炳烨朝着周现一挥手。
周现为难地指指自己的腿,箭头还没拔出来呢。
林炳烨朝着他的方向抬抬下巴,小北上前,猛地一下子把箭抽出来,干净利落,周现咬牙忍痛,为了不失君王气度,硬是没有哼一声,他坐在地上,血流了一地,没有人管他,他只好艰难地撕下一角衣料给自己把伤腿包好。
他一瘸一拐地去灵前,在众将士面前,对着墓碑拜了三拜。
“朕现在能走了吗?”周现拜完,单腿站起来问道。
“不能。”
周现的愤怒溢于言表,“瑾瑶不是说——”
“不错,我反悔了。新仇旧恨一起算,杀父之仇,杀妻之恨,不是你一两句保证和道歉就能算了。”
“你——”周现怒指着他,“言而无信,不如兽禽!”
……
第二天,天蒙蒙亮,一个身影映着晨曦朝军帐而来。
林炳烨整夜守在瑾瑶身边。她在前半夜发起了高烧,他一遍遍用冷水帕子给她捂在额头上,飘儿给的青霉素还有一些,都拿出来给她吃了。到了后半夜,瑾瑶烧慢慢退了,靠着他沉沉睡去。
他搂着沉睡的妻子,思绪万千,难以入眠。
刚刚合上眼,帐外便有侍卫来报,“宫中信使来了。”
他轻轻在瑾瑶额上吻了一吻,披衣起身,跟着侍卫往信使所在地的军帐而去。
进来时,“信使”背对着他,负手而立,穿着的虽是宫中禁卫军服饰,那袭墨色披风在他身上似乎也有了不一样的风采。
“信使”转过头,出乎林炳烨意料地,来人是公瑾。
此时晨光透过军帐照进来,将军帐中的物件摆设照的逐渐清晰,发生了如此大事,公瑾似乎看上去气色不错。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还是公瑾先发话,“请永王屏退左右。”
直到帐中仅剩下二人,林炳烨轻哼一声,“想不到竟然劳烦太子殿下的大驾,看来你们对老皇帝的下落很是重视。”
公瑾抬眸,“炳烨,放人吧。”
“现在我的条件已经不是当初的条件了。你可知道,他为了逃命,差点伤了瑾瑶性命。”林炳烨等待着看周公瑾脸上的表情,他很好奇他们父子是不是都是演技届的高手。
“我不意外。”公瑾仍然是云淡风轻。
“瑾瑶差点死了。”
“有永王在,王妹定不会有事。”公瑾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相信孤开出的放人条件,永王一定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