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1 / 1)

“很好,很好……”江逊点点头,捋着稀疏的胡须,微笑着倚着圈椅的靠背。

媃翊,你的死期到了,我们筹谋良久,就是为了今日……

此刻金塔前的百姓们纷纷传递着手中的琉璃扣子,挡在眼前对着那金乌频频观看,“是啊,就是日食而已啊!”

“对啊对啊,用琉璃扣子就能看清啊,我全程拿着这个看的,观测的可清晰了……”

“就是月亮的影子挡住了太阳,刚才卖扣子的那个丫头说过的啊……”

“看看,现在太阳又出来了,越来越大了,那个阴影弧走远了……”

教徒们中间也是一阵窸窸窣窣,

“他们没烧死,天光不也出来了吗?”

“难不成,我们被骗了?”

杨飘刚才在柴垛之中,千钧一发之际,将酒精炉里的酒精倒在他们站立的顶端一圈,又用随身携带的水壶里的水,配合王虎的小便在酒精圈的内侧把柴垛浇湿,最后剩下半壶酒精,,还是背在身上,以防披在身上的棉布里的酒精蒸发殆尽之后被高温灼伤,若是身上酒精蒸发完毕,也好补充,再倒一些在身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便用火石将酒精圈点燃,然后同王虎一人一个杆爬上木桩顶端,等着火灭,只有在那里能有空气可供呼吸,不会吸入高温气体,灼伤肺部。

酒精圈燃烧的时候已经消耗了大量氧气,以至于柴垛燃到此处便没有足够的氧气再燃烧下去,到了湿柴垛那里便熄灭了。

杨飘与王虎身披大量酒精浸润的棉布,在火烧火燎的高温下,才能保证不被灼伤,用湿布掩住口鼻,也能很好地保护肺部。

杨飘继续拿着她的大喇叭,对着媃翊和揽月教的神甫一阵臭骂,“您刚刚不是牛吗,不是说再有不信之人还会降下雷霆之怒吗,我们俩现在都不信您那神了,您那大神倒是降怒啊,您不是说要献祭自己拯救世人吗,您倒是献祭啊?来来来,到柴垛上来,再烧一次,这回看看神还保佑你不。”

形势徒然变换。

教徒们陆续站了起来,不再对着金塔跪拜了。

媃翊惊慌地盯着陆续站起来的教徒,心道,不可能,不可能,逍遥散投放到水井中,教众即使为了获取逍遥散,也不会公然反对自己……

岂不知水井之中投放的逍遥散早已被太子一党替换为了面粉……此时的教众能够追随她,不过纯粹是笃信揽月教的教义罢了。

然而现在,信仰崩塌了。如果说金塔戒断是肉体脱教,那么今日便是精神脱教。揽月教的遮羞布彻底被撕扯下来了。

几万双眼睛饱含质疑,齐刷刷盯着媃翊。

此刻,远空大师逗引着孙公公一路打下琅嬛坊顶端,直往城外而去。

媃翊不愧是见过大阵仗,轻笑一声,惊慌敛去,尽是决绝,“不错,你们还活着,这正是神的恩典,神将慈爱降临于世人,尔等不感激神的救赎,反而诬陷于神,必将遭受比火刑严厉无数倍的痛苦!”

她双臂展开,如鸟儿般在金塔顶部翱翔一圈,“神给了我权柄与荣耀,让我……”话未说完,突然啊的一声,悬空不稳,左摇右晃。

不错,埋伏在御林军中的太子党的士兵,此刻已经开始把铁皮运进金塔底部,一点点铺好。

是的,铁,是高导磁率材料,一块普通的铁板覆盖在磁体表面,可以有效地屏蔽磁场,金塔底部的黄金作为低导磁率材料,可以让磁石的磁场更加稳定,因此媃翊可以借助衣服和鞋子上的磁片与金塔基底的磁石相互排斥进行悬浮。

但是加入了大面积的铁板之后,情况则完全不同了。在磁场被屏蔽的情况下,靠磁力悬浮在空中的媃翊便失去了排斥磁力的依托,眼看着衣服和鞋子上的磁铁要被铁板吸附,掉下来摔个粉碎。

此刻,在琅嬛坊观礼的周梧锵一下子站起,不顾众人侧目,没有任何征兆地冲了出去。

从一开始的胸有成竹到渐感不妙,周梧锵此刻感觉似乎有人在织就一张无形大网,等着他们自投罗网之时,再将他们一个个分头击破。

从教众的异常,到媃翊的反应,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揽月教大势已去,布局之人太过高明了。

现在周梧锵什么也不要争了,他所思所想只有一条:媃翊不能有事。

那个用养人蛊之术挑选出来的死侍呀,一直陪在他身边。

那个以他为天,处处伏低做小,照顾他感受的女人呀,自己也不过二十几岁年纪,她都经历了什么呀,她从东吉被拐到天坑谷,在响泉湾杀掉了三十几个同龄的孩子才得以活下来,十几岁的时候,失去了自己的脸,扣上鬼斧先生制作的面皮,做一个绝世美女。

她初见他时,只微微一笑,便让他倾心爱上了。但为了他们的计划,他不得不忍痛割爱,将自己最爱的女孩送给了自己痛恨到骨子里的父亲。

她对他说,“不怕,有我帮您呢,殿下。”

她总是眨着一双猫眼,眼泪含在其中,似有若无。

他是可怜人,她又何尝不是呢。

心甘情愿做了那么多年棋子的她,只能在黑暗的地窖与他会面,他们的爱情如同这隐藏于地下的地窖一样,不能见光。

而他总是对她忽冷忽热,拳脚相加,他爱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去爱。

他们的爱太卑微,太阴暗,也太沉重了。

周梧锵不顾一切地跑到金塔之内,对着铺设铁皮的士兵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怒吼道,“滚!”

士兵们看看他,不知所措,有几个士兵还在往金塔内继续拖运着铁皮。

他一把抽出旁边御林军的佩刀,接连砍翻了两人,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此时铁皮已经铺了大半,媃翊已经跌到了金塔的中间,借着另一半地板的排斥磁力略略减轻了下坠的力量,但一旦飘到铁皮上空,便被铁皮吸住,加速下坠,加速下坠之后,又突然飘到另外一边,又因为磁石的排斥猛地停住再上升,周梧锵跑到高台上,此时媃翊正被弹到未铺设铁皮的一端加速上升,他抓住媃翊的裙角,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不顾御林军的围观,将她紧紧地抱住,此时他们在金塔的另一侧,因为巨石的磁力排斥,媃翊的道袍向上向后飞起来,因为周梧锵的紧握才没有再次飞走。

媃翊面色惨白,嘴唇发青,在周梧锵的怀中止不住地颤抖着,“梧锵,我好怕……”

“没事了,没事了……”周梧锵替她将道袍和鞋子脱下来,狠狠朝那铁皮的一侧扔去,铁皮咚的一声将道袍吸附住,鞋子则因为没有扔到铁皮那边而被巨石的磁场顶着一下子飞出了金塔。

周梧锵将媃翊轻轻放到地上,脱下外衣给她披上,用他最温柔的声音安抚着她,他们的拥抱只能到此为止。刚刚他不顾一切地跑来,周现已经起疑了,若是让他发现自己与媃翊的私情,定会给他本就因揽月教而暴怒的情绪火上浇油。

周梧锵终究还是掰开了媃翊紧抱住他的手。

理智又一次战胜了感情。

此时杨飘站在柴垛之上,满脸都是被黑烟熏出的斑驳,她的衣服也被大火的火星溅到,烧出了破洞,有几处被烫伤起了大包。她的头发披散下来,头上的酒精已经全部蒸干,看上去像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她举着那尚自滚烫的大喇叭,一遍遍说着日食形成的原因,说着揽月教的骗局……

围观的百姓渐渐由懵懵懂懂到恍然大悟。

柴垛下,鬼斧先生假扮的嬷嬷眸底闪过一丝阴狠毒辣,随即隐匿不见。她叫了她几次,但杨飘全心投入到演讲之中,并没有注意。

那个老嬷嬷拄着拐杖,身体轻飘飘似乎没有重量,竹杖拄着柴垛,如鬼魅一般要上前。

杨飘这才注意到这个欲上前的老嬷嬷,确切地说,她认出了那个嬷嬷拿的拐杖——正是鬼斧先生的拐杖。她一瞬间停了下来,打量着老嬷嬷。

“飘儿,我是姥姥……”鬼斧先生盯着她的眼睛,似有魔力一般让杨飘移不开目光,她的声音有如呓语,“快下来,到姥姥这来……”她向杨飘伸出了手,“来,到姥姥这里来。”

“姥姥……”杨飘的大脑几乎完全停摆。与她相处的三年,姥姥的慈爱与关怀历历在目,她啊,是这个安熹世界最疼爱自己的人。

她也向姥姥伸出手去。

身边的王虎一下子将她的手拍掉,“郡主,这是幻觉,她在催眠你!”说罢,他拿起剩下半壶的酒精炉朝那个如鬼魅一般马上飘至眼前的“嬷嬷”砸去。

杨飘一下子惊醒了,她不是姥姥,是鬼斧先生啊!

鬼斧先生光顾着催眠杨飘,没有料到被沉沉的酒精炉一砸,一下子跌落到还冒着火星的柴垛上,柴垛上的余温让她剧烈疼痛起来,赶忙将那酒精炉丢到一边,拍打着要站起来。

酒精炉里还剩下半壶酒精,此刻被打翻在冒着火星的柴垛上……

引子一下被引燃,火焰倒灌向琉璃酒壶内,酒壶内的酒精借着空气瞬间被点燃,巨大的压力让酒精炉变成了可怕的炸弹……

杨飘一晃神的功夫,王虎带着她朝弘寂已经浇满了水的一边反方向逃窜……

就在两人滚落下来的时候,柴垛的另一边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随即“嘭——”的一声,酒精炉爆炸了……伴随着鬼斧先生的一声惨叫,众人都是一阵耳鸣……

酒精炉就在鬼斧先生身边炸裂,她聪明一世,没有料到自己竟死于酒精炉爆炸。

爆炸后的酒精再次将柴垛变为一片火海,半侧柴垛直接被炸平,发出的爆炸声先是让百姓们一愣,随即乱作一团,四散逃走。

杨飘趁着这混乱,将王虎交给了弘寂,“照顾好老王。”

刚才被杨飘用刀指着的御林军士兵大喊一声,“别让疑犯跑了,抓住她!”

杨飘一听,头也不回地往街巷中逃跑,弘寂则带着王虎跑去另一边。

人群拥挤,杨飘很瘦,在人与人之间穿梭更为快捷,不一会儿就冲破了人群,往南飞奔。

御林军人多,很快赶上追捕,她用尽自己平生的力气和智商,穿街走巷。

穿过那永定渠的洛水桥,奔过那锣鼓巷的馄饨铺,跳过那南桂坊的花雕栏,钻过那景梨园的杂耍摊。

眼见一个士兵跑近,一把掀了南街五婶的珍珠摊,五婶最难缠,见她跑走,硬是拉住两个御林军士兵要他们赔钱,顺便满地的珍珠滑倒了三个追兵。

又跑一段,见快要被追上,自己可再也跑不动了。见一辆铜榫铁卯的宽敞马车前来,后厢的遮布敞着,江湖救急,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一头钻了进去。

一进马车,便闻到一股香气,抬头看时,竟是一个云鬓花颜的美人,正睁大了惊恐万分的小鹿一般的眼睛,张圆了花瓣一样红润欲滴的樱唇,吓得一动不动。杨飘累得气喘吁吁,四下扫了一眼马车,发现也没个躲避的地方,但姑娘穿着拖地的大裙子,顾不上许多,抱拳频频施礼,轻轻地说,

“姑娘放心,我不是什么好人。避一避就走。”然后一下子掀起她的裙子,钻到她的大裙摆下面。

姑娘也许是吓坏了,竟然没有反抗。

杨飘在裙摆之内,听着御林军拦下了马车,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若是这姑娘有一丝反抗,将她出卖了,她可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马车停了下来。杨飘的心跳也停跳了一拍。

她听到了马车车夫的声音,“大胆,居然敢拦畅音阁赵小嵊的车马,今日我们阁主可是要去给楚州义王唱堂会的。迟了担待得起吗?”

御林军士兵也不退让,“例行检查,不会耽误多少功夫,还望赵阁主不要让我们为难。”

杨飘暗忖,原来这姑娘竟是那日在戏台上被万千粉丝追捧的当红花旦赵小嵊,怪不得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