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神迹与骗局(1 / 1)

琅嬛坊二楼的雅间,一个嬷嬷打扮的老者正望着对面的柴垛,眉宇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坐在蓝珐琅镶金绣案前的寥汀公主抿了口茶,轻轻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烧了那叛教之人,天光乍现,配合水井之中饮入的逍遥散,整城的百姓们必将成为揽月教拥蹙。”

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用低沉沙哑的男音说道,“多亏了鬼斧先生与那杨飘共处这几年,通晓她的字迹和牌语,方能引得那太子与永王上钩,为我们除去一大阻力。”

鬼斧先生笑笑,“老身只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如今大事将成,老身放心不下,还要去那柴垛边上,看着那叛教之人化为灰烬才可放心。”说罢,拄着拐杖走了。

寥汀摇摇头,“先生就是太小心了。”

鬼斧先生与杨飘相处日久,她的身形样貌一眼便能认出,因此看到柴垛上新绑的“叛教同党”,便觉得熟悉异常。只不过飘儿是她亲眼看着死的,难不成,这鬼丫头又耍什么花招?希望是她看错了,眼花了。她拄着拐杖,拿着媃翊给的通行令牌,朝柴垛处而去。

杨飘此刻双手被反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

激怒了御林军的后果很简单,扣一个帽子便能参与人肉烧烤。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王虎。王虎闭着双眼,似乎精神状态很不好。

不论各朝各代,火邢都是最残忍的刑罚之一,高温先是刺激局部的表皮,产生剧烈的持续的疼痛,因为身处火海之中,完全逃不掉,这种持续的剧烈疼痛一直持续不断,将表皮融化之后,疼痛反而减弱,皮下的神经被悉数破坏掉,皮下的油脂开始燃烧,此时人就像一个人肉蜡烛,伴随着血管爆裂与油脂的流淌,劈啪作响,不一会儿燃烧殆尽,肌肉蜷缩成一团,变得焦糊不堪,而如果没有燃烧到内脏,又从下半身开始燃烧的话,经受这些痛苦的人将一直处于清醒状态。嚎叫哭泣无济于事,只会加快吸入高温气体,造成肺灼伤,最后拖着剩余的一半焦尸在极端痛苦中死去。

光是想想就叫人毛骨悚然。

“老王,老王!”柴垛很高,下面的人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杨飘用手肘碰了碰他,两个木桩挨得很近,这样他们死的时候就能听到彼此的嚎叫声,痛苦更甚。

听到了杨飘的呼唤,王虎没有血色的脸上有了一丝表情,他将眼睛慢慢睁开,侧头看去,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丫头。

“郡,郡主!”王虎干裂的嘴唇吐出这几个字,惊骇得像见了鬼一样。

“老王,你怎么会被抓来的?”

“我带头烧了花田,被一些小人出卖给了揽月教。”王虎咽了咽口水,口干舌燥的他一说话冒出一股难闻的气味。“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我来救你。”杨飘耸耸鼻子,老王的口臭真不是盖的。“我腰间有个大喇叭,切口很锋利。你凑近点,我给你割开绳子,你再悄悄给我解开。”

王虎死水一般绝望的眼睛一下子光亮起来,“好!”他一边在杨飘指定的地方蹭着,一边又犯起愁来,“马上要点火了,周围都是教众,我们跑不出去的。”

“一会儿火烧起来,会有大量黑烟,你按我说的做,不会有事。”杨飘虽然安慰着王虎,自己心里也是一点底也没有。

王虎果然把绳子解开,此时疯狂的教众已经开始点火了。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被遮住,完全暗了起来。加之大量黑烟把杨飘与王虎层层笼罩,谁都看不清柴垛上的状况。

王虎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挣脱了绳子,又用生平最快的速度给杨飘松了绑。此时柴垛的火焰已经烧到了中间。

杨飘将自己背的布包解开,包袱很大,是由几层宽大的棉布做成,杨飘将棉布给自己和王虎各披上一块,又打开酒精炉,将里面的酒精从头到脚给两人浇了个透,随即将一块棉布叠起几层,用酒精浇湿了,递给王虎一块,吩咐王虎道,“将口鼻掩住,头蒙起来!”又不放心,将头发散下来搭在脸上,也用酒精浇得透湿,好在安熹男女都留长发,都可以吸附大量酒精……

火烧起来,将柴垛上的男女完全包裹住……只见黑夜一般的都城,火光连天,浓烟滚滚……

“当叛教之人化为灰烬,神怒便可平息,此后再不可有人违背神的旨意,神方可降光明于世人。”媃翊的声音响起。

此时,鬼斧先生盯着柴垛,松了口气,不管她是不是看错了,此人此刻已经化为灰烬,不足为患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既然神爱世人,那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何苦为难区区一个老翁,一个女子,要用此等酷刑才能平息神怒?岂不是两相矛盾?”一个老者的声音响起,浑厚有力,虽不知人在何处,人人却都清楚地听得到声音。可见此人内力雄厚,当为绝顶高手,众人听了,不禁暗暗称奇。

待来人走近,才可看到是一个白须白发的老和尚,着一袭朴实无华的僧袍,双目如炬,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自有一番仙人姿态。虽不发一句厉语,却威严庄重,众人刚才群情激奋,受了蛊惑一般,此刻如大梦初醒,对自己参与焚烧那二人之举有稍许悔意。

来人正是太常寺远空大师。

“您这出世之人,什么时候也要管起这红尘俗事来?”媃翊的声音从金塔之中响起。

老者微微一颔首,一下子高高飞起,直落在琅嬛坊顶部,与媃翊隔空相望,众百姓仰起头,啧啧称奇。最紧张的要数御林军首领肖忠伟,若是此人是刺客,于万军之中飞起取圣上性命只不过如探囊取物一般。好在他也认出是远空大师,紧握佩剑手柄的手略微松了一松。

且说周现,眼看柴垛上的火焰将二人包裹住,此时天光果然略略亮了一亮。想不到在这展示神迹的关键时刻,远空大师竟然来搅局,这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孙公公,你去看一下。”周现吩咐道。

“是!”孙公公听令下去,少顷,与远空大师在琅嬛坊顶端相见。

“老身劝远空大师还是不要插手这红尘俗事为好。”孙公公尖声细气,眼中却尽是阴狠。

“阿弥陀佛,若是揽月教仅仅搜刮民脂民膏,扰乱安熹上下,贫僧可以出家人不理俗事作为为自己的无为开脱的借口。可如今,当众施行火刑,视人命为草芥,贫僧不得不管。”

远空大师中气十足,虽在琅嬛坊之巅,却能千里传音,每一个字每个百姓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太常寺众僧何在?”

一众僧人自人群中走出,围在柴垛周围,齐声呼和,“在此!”

“即刻灭火救人!”远空大师一声高喊,众僧早已守在西市水井边,欲打水救人。

此时孙公公突然从背后施力,朝远空大师后心抓将过来,远空大师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闪身避过,孙公公招招阴狠毒辣,他十指留长甲,长甲颜色诡异,尖端锐利,若是一近身,必被他的长甲抓下血肉。远空大师不以为意,反而引着孙公公出手,一招使尽又递进一招,转圜之间,似乎在试探他的底细。

那里孙公公与远空大师斗做一团,这边,太常寺众僧的营救也似乎并不顺利。教徒们筑起人墙,将僧人们拦在外围,进不得,挤不得。御林军在没有得到指令的情况下,只有帮着教众阻拦僧人,将他们挡住。肖忠伟本就打算和稀泥,两不想帮,因此御林军并不十分阻拦僧人,也不十分劝阻教众。

眼见着大火烧到了柴垛顶端,此时浓烟滚滚,天光乍现,媃翊的声音响起,“神怒渐渐褪去,那叛教之人的灵魂已经得到烈火的洗礼,归于天国了。神爱世人,将天光还回给世人,这一次的末日过去了,若是再有那不信之人,神必会降下雷霆之怒,倒时将会出现比此情此景更为凶险异常的迹象,我将自愿献祭,为天下人牺牲!”

教众听了,顾不得与太常寺僧人的纠葛,纷纷拜倒在地,热泪盈眶,早有神甫唱念:,“圣母以身献祭,牺牲自己,成全世人,我等实在是感激涕零,唯有终生为揽月教信徒,坚定信心,方能报答真神!愿真神原谅我们的罪恶,愿真神宽恕这些无知百姓!”

神甫说一句,下面的教众跟着说一句,大家都道柴垛上的人已经烧死了,也不再阻拦太常寺救火。

那一边,孙公公与远空大师缠斗不休,这一边,众教徒跪拜在地磕头赎罪,另一边,太常寺搬水救火不亦乐乎。

媃翊独自一人,悬空在敞开顶的金塔之巅,冷眼睥睨着这一切。

天光慢慢越来越亮。一些琉璃扣子在百姓中手手相传,不少人对着太阳指指点点,相互交换着手中的物件。

媃翊轻轻皱眉,似乎有哪里不对……

弘寂第一个爬到了燃尽的柴垛之上,刚一踏脚,脚底便传来剧烈疼痛,让他不得不退了下来。

一旁的师弟弘无拍了拍他的肩头,“师兄,太迟了,柴垛已经烧光了。”

弘寂望着柴垛上的缕缕黑烟,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喉头有些咸腥的味道。少顷,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天渐渐亮起来,照着柴垛上的缕缕黑烟。

突然,一个脆脆的声音响起,

“揽月教的大骗子媃翊你听着,我们俩活得好好的,一个日食也敢说成神迹,你当大家是三岁小孩吗!”

是杨飘的声音!好像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弘寂的头颅一样,他一下子站起来,对着弘无兴奋地大吼起来“水,快,打水来!”

僧人们听到柴垛上的声音,都错愕地仰起头来,竟没有人理会弘寂。

所有人,包括媃翊与鬼斧先生,都道柴垛烧完,里面的人必死无疑。谁知道,非但没死,还举着个喇叭形状的东西在缕缕黑烟中破口大骂。

百姓们先是一愣,随即使劲揉了揉眼睛,朝着烧焦的柴垛顶端看去,借着慢慢亮起来的天光,果然,看见两个人影。都发出喔——的惊叹。

媃翊也慌了,怎么会,怎么可能……柴垛明明已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从下到上都烧起来了,人不可能还活着!这……难道真的有天神庇佑?

她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比她更惊讶的是圣上周现与一群揽月教的拥蹙大臣。

预测与记录日食本就是钦天监的职责,钦天监太史徐文此刻真想拔腿逃走,他作为钦天监徐昼的嫡长子,自徐昼乞骸骨之后便承袭父亲之职,兢兢业业不敢大意。但自从染上了逍遥丸,便被揽月教抓住了七寸,媃翊从未开口求过他什么,这是唯一的一次……不过是一次日食而已,推断错日食的时间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拼死戒断了逍遥丸也不要答应下此事啊!

周现的脸上如同蒙了一层杀气腾腾的黑雾,周围的揽月教拥??都不言语,自动开启了屏蔽模式。

“卜相,”周现伸出一个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那个声音,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五彩绣金龙袍此刻反射着越来越强的天光,“那是怎么回事?嗯?不是说,烧死魔鬼附身的人,天光重回人间吗?怎么没有烧死,天光又回来了?这究竟是神迹,还是日食?钦天监太史何在?!”

卜相擦擦额头上的汗,一下子从座位上下来,跪倒在地,“老臣不知……”

坐在三楼露台的江逊此时望着烧尽的柴垛,脸上的表情复杂而微妙,“想不到一局死棋,被这丫头一闹,居然有了转机……”

侍立一旁的徐茂坤闻言,“太傅,您有没有觉得这声音好生耳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江太傅不可言说地笑了笑,看了一眼五大三粗的徐茂坤,不理他的话茬。“现在,轮到我们的人出场了。”

徐茂坤点点头,“太傅放心,一切已经安排妥当,我们的人混在御林军之中,已经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把大铁板运到金塔侧门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