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路边，将带来的小桌子铺开，摆放上各式各样的东西，可是趁机摆摊的人不少，李伯在一群人中间，根本没有人注意到。

“姑娘，借你的喇叭用一下。”李伯指指杨飘的喇叭。

杨飘走到他的摊位前，“李伯，你是打算当街叫卖？”

“不然呢？”李伯皱眉，这丫头一到了这似乎心思就不在做生意上了。

“留着这些棕色琉璃的饰品还有瓶子。今天我包管你卖光。现在不要想着打我这大喇叭的主意。”杨飘仍然背着酒精炉不放。

“你背的是什么，沉甸甸的，莫非要在这卖你的酒精炉?”李伯见杨飘不理他，原来是要卖自己的东西，不打算管他了。有些心急。

杨飘转身面对金塔和木堆，不再理他。

按照《天宇论》的推论，今天是日全食之日……媃翊要干什么?

正观望间，只见西市金塔塔门大开，一条红毯直铺到西市街口，御林军侍卫分列两旁，少顷，十几个小太监不紧不慢地将蒲团铺在红毯之上，几架四乘黄骠马拉着的马车陆续在此停下，为后面的一架金碧辉煌的绿如意凤辇引路。

周围的百姓你推我挤，伸头踮脚，闹哄哄又兴奋地说着，“揽月教的圣母到了。”

那几架马车上下来数个使女，均着道袍，拿着拂尘，美貌若仙子一般，施施然走到绿如意凤辇前，打开了帐帏，搀扶着媃翊下来。

媃翊一露面，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刚刚仙子一般的人物，在她面前都要黯然失色，惫懒敛走了所有光芒。此人虽着道袍，浑身上下却似有让人移不开眼的魔力。手指若葱白一样伸出，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将松未松，一无多余的首饰钗环，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似乎世间所有的千娇百媚都集于她一人身上，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她看向你时，心甘情愿将灵魂献祭。

媃翊一手拿着拂尘，一手搀着侍女的手下来，莲步轻移，顾盼生姿。她如同海底的漩涡一般，将百姓们的目光牢牢吸引住，不论男女老少，都目不转睛地看向她，再无别的心思顾及其他。

媃翊此刻虽然没有一丝笑意，但她不苟言笑的样子，让人想起一朵高傲冷艳的牡丹。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媃翊踩着蒲团，一步步走向金塔，金塔之外，道路两旁，教徒们早已虔诚跪拜于道路两侧，口中念念有词。此刻不信教的人，似乎有着莫大的罪过。

从街口到金塔，行约不过一里之遥，但意志力薄弱的脱教教众似乎受了感染，有些开始忏悔自己脱教的罪恶。

一传十十传百，情绪的感染力迅速在百姓中间蔓延。

媃翊走入金塔，消失不见之后，陆续有王公贵族的车撵在街口停留，依次下来走过街道，百姓们低头回避，不可再围观。王公贵族们不入金塔，而是进了在金塔对面的琅嬛坊，琅嬛坊乃是京城中最别具一格的所在，金塔礼拜之时，可供王孙贵族休憩，平日也只是接待京中四品以上的官眷。

琅嬛坊呈弧形半包绕金塔，金塔外的盛景尽收眼底，二三层乃是观礼所用，为全景露台，雨天引屋瓴之水环绕室内，可做曲水流觞之用，晴天则以琉璃栈道反射阳光入室内，瓴顶则选用化开的冰水取代雨水，凉意悠然。琉璃栈道之内细看，有一尾一尾的五色斑斓的游鱼，倒映着七彩光斑在露台之上，颇有一番景致。

今日盛况，与立揽月教为国教之事息息相关，因此，除禁足的永王及太子公瑾之外，王公贵族悉数到齐，最后圣上也在群臣的礼见及叩拜声中出场，登上琅嬛坊顶层露台。

周围众百姓山呼万岁，都为这一盛势激动不已。

就在此时，金塔塔顶倏地隐去，只见高高的塔顶似有魔法一般，快速向下滑去，连同第二层的了望台都隐去不见，金塔似被生生削短了一截一样。周围的看客都不禁大惊，发出齐刷刷啊的惊叹声。都以为金塔之内出了意外。就连圣上周现也坐直了身体，探着头向金塔的方向观望。成千上万人的心一下子被揪起来，要是那个比仙女还美的娘娘在金塔里有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李伯见众人都仰起头目不转睛地向远方看去，也顾不上他的生意了，站起来朝同样的方向看了看，扯扯杨飘的衣角，问，“这金塔，是塌了吗？”

杨飘早在媃翊出场时便开始警惕起来，果然，如今接近正午，日食一会儿就要出现，媃翊卡在这个时间点入塔，所谓的神迹，必然与日食有关。

就在大家担心害怕的当口，一阵铃声清脆地响起，“叮铃叮铃……”虽是清脆，却能穿破嘈杂的户外环境，准确地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有如当面敲响这铃铛一样。

铃声响过之后，一道白色的人影一下子升起在金塔上空，这一下实在太快，众人看时，好像此人突然凭空出现于此处一样。

那个裙带飘飘，风情万种，执着一柄拂尘的人，不是媃翊是谁?

此时，教众们和定力弱的百姓都已经被这神迹折服，虔诚跪拜。

媃翊的目光扫视了众人，真如神一般睥睨众生，随即缓缓开口。

与那铃声一样，虽然媃翊远在高空几百米之外，所说的话好似在面前一样。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媃翊缓缓开口说道，“真神爱世人。但凡信我之人，必能幸福安乐。”随即，说了一大段讲经的话，又道，“恶魔总是扮作神的样子行走世间，以至于触动神怒，要将天光敛取，收回恩泽。”

杨飘听到此处，转身拿起李伯的琉璃大扣子，只用一只眼睛，透过棕色的琉璃扣对着太阳看去。果然，此时日食已经开始了。金乌已经隐去三分之一，月球的影子一部分倒映在那火球上，留下一个弯弯的黑影。

此时，金塔旁的柴垛上，不知什么时间被押上了一个人。身形背影煞是熟悉。

媃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有人被恶魔附体，领头烧毁魔花田，毁坏神给世人的馈赠。激起了神怒。只有将他的灵魂在火海中洗礼，才能让世人重新得到神的原谅。”

被押着的人一转身，杨飘惊得几乎要喊出来，“老王！”

那柴垛上的人正是花农王虎。

弘寂也认出了他，拽过要上前的杨飘。对她摇摇头，“你这样上前，一定会被御林军抓住，非但救不了王虎，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杨飘此刻脑海飞速旋转，顷刻之间便变出无数想法。

“你说得有道理！”杨飘果然停下来，对弘寂说，“快去太常寺搬救兵，远空大师，江太傅，永王，太子，谁都可以。”

“贫僧可以去，但圣上既然在此坐镇，必然是谁都没有办法改变的事，你还能怎样呢？”

“远空大师不一样！他是得道高僧，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尽力去救他，若是救不下来，也是老王的命不好，我问心无愧了！”杨飘急得直跺脚。他奶奶的，这老王自戒断魔花以来就出生入死地跟着她，要是今天被揽月教烧死了，也有她的原因，老王啊老王，你可要坚持住啊！

弘寂点点头，“好，那贫僧这就去。你可千万不要乱来！”

“行了，赶紧去吧！”杨飘焦急地又拿起那个大扣子对着太阳，此时已经接近一半的太阳被挡住了。

弘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倏地隐入人群之中。

若等着弘寂搬救兵来，王虎早成了人肉烧烤，她让他去，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

她转向身后的李伯，“李伯，现在到了你发财的时候了。”

。。。李伯顿时两眼冒光，“好！”

她举起了手上的大喇叭，以自己最大的力气高喊，“快来看，快来买，琉璃扣子，观赏日全食的最佳之选！”

喇叭本就有数倍的扩音作用，这一喊，周围的百姓纷纷皱眉转向她这边。

杨飘边说边抓起一把琉璃扣子，“日全食，马上就要开始了！在今天，月亮的影子会挡住太阳，用琉璃扣子就可以看到日全食的盛况，错过今天，要等十年！”

“月亮挡住太阳怎么办呢？不用怕，很快就转过去了，太阳就又会露面了！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用肉眼观察会损伤眼睛，用琉璃扣子，能大大减弱光线对眼睛的伤害，非常好用，非常便宜，非常合算！”

杨飘的大喇叭发出的巨大声响，果然有一部分人开始眯着眼睛对着太阳看。因为光线太过强烈，又马上低下头来，不停地眨眼，缓解眼部的不适。

几番推销，杨飘摊位前围着的百姓竟然陆续都解开荷包要买这琉璃扣子观赏日全食。李伯乐得咧开了嘴，想不到这不被待见的琉璃大扣子还有这个用途，简直妙极。以往一枚铜钱两个的扣子，现在也变为一枚铜钱一个。简直妙极。

然而正当他忙不迭地收钱给货之时，两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李伯抬头看时，来人白衣黄甲，一身重铠，竟是御林军。

“军爷有何贵干哪？”李伯小心翼翼地陪笑。

两人朝杨飘一指，“你不要再在此处喧哗，影响神迹展出。”

“我们只是在卖货。日食也算神迹的话，岂不是把大家都当傻子了？”杨飘故意激怒二人。

“你说什么？胆敢污蔑圣母，妖言惑众，好大的胆子！”

二位御林军兵士一吼，百姓们迅速在他们周围闪开一个圈，幸灾乐祸地看着。

杨飘又举起她的大喇叭到嘴边，“日食是自然现象，不是什么神迹，大家不要上当！这个揽月教就是个邪教，骗子，为的是让你们中那魔花之毒，将荷包掏空了买逍遥丸！”

两个御林军士兵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纯正南都口音的士兵说，“你再说一句，算做叛教者同党，一起烧了！”

李伯倒是顾念同事之情，忙换上一副嬉皮笑脸，好言好语地上来，“军爷，她年纪小不懂事，别跟她一般见识。”

“这疯丫头是你什么人？”另一个士兵朝李伯一瞪眼。

“她是小人的……街坊。”李伯一个劲朝杨飘使眼色。

“算了算了，管好这疯丫头。别没事找事。”两个士兵本打算敷衍差事草草了事。

可杨飘要的就是……没事找事。她巴不得事情闹大。这样才能浑水摸鱼救下王虎。

眼看两位士兵要走开，杨飘趁其中一人不备，一把抽出他腰间佩刀，指着他的脖子，“老子就就是那人的同党，有本事抓我去那个柴垛，把我们一起烧了啊！”

果然，她成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百姓围观，形成了一阵小的骚动。

不少人伸长了脖子踮起了脚，朝她这里看。

杨飘显然低估了御林军士兵的临场应变能力。只见另一个士兵飞起一脚踢掉了佩刀，一把将她按在地上，另一个士兵将自己的佩刀捡起，重新插回腰间。

“走，将此人押送到前面，向肖统领汇报！”两人不由分说，提起杨飘就走。杨飘紧握着腰间的大喇叭，紧了紧自己背上的包袱，脚尖一点一点被拖着往柴垛的方向走去，人群马上分开一条路，杨飘围着纱巾，又低着头耷拉着脑袋，没有人看清她的样子。

李伯急得直冒汗，“早知道这人不正常，我干嘛跟她一同过来啊！这下可如何是好！”

就在李伯着急的当口，又有人围上来，“老板，你这琉璃扣子还有吗？”

原来杨飘与士兵争执之际，已经一传十十传百，将日食的消息传播了出去，众人好奇心顿起，争相想要买个琉璃扣子一睹日食奇观。

李伯不想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虽然疯丫头被抓了，但生意红火了呀！遂将杨飘的事抛诸脑后，琉璃扣子很快卖完了，到后来，连琉璃镯子，半透明的所有首饰物件都被一扫而光，李伯心里笑成了一朵花。

卖完了东西，才发现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此时正当正午，怎么会像黄昏一样?莫不是真如那揽月教圣母所言，神要惩罚世人，要将天光敛去?再抬头看看那柴垛，上面竟有两个人，原先只有一个老汉，现在又多了一个姑娘。

李伯揉揉眼睛，又将眼睛眯了眯，让自己看清，那柴垛之上，老汉旁边的姑娘，不正是那个疯丫头吗？

李伯赶忙收起摊子，分开人群，想要靠近了看，奈何人群越近金塔越是稠密，几次未能近前。只听圣母的声音复又响起，“神已经将那天光敛去，末日将至。唯有将叛教者与同党的灵魂献祭于烈火，方能止住神怒。”

李伯正着急间，一双大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朝此人看去，正是弘寂……

柴垛下方，不知是谁先开口，说了一句“烧死他们！”

紧接着，三五声附和声响起，“烧死他们！”

叫嚷声越来越响，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最后几乎如排山倒海一般，“烧死他们！”“烧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