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飘来找张空极的时候，他还是跟上午一样，端坐在案前，太医院值守的太医就留下他一个，其余人等都回家过节去了。

杨飘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看着他将筛选出的近百味药材一一碾细研磨，分别用不同的溶媒化开，再依次加入不同的药剂，由希望到失望，周而复始。

“张太医还没走啊？我都要走了。”杨飘伸伸懒腰。

张太医吓了一跳，回头看到又是杨飘，松了口气，“你在这多久了？不是早就让你回去了吗？”

“配制驻颜药哪儿有那么简单，”杨飘故意做出一副一直在这的样子，“你看，我今天弄了一整天，没一个能用的。”她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渣渣给张空极看。

“唉！”张空极长叹一声，仿佛找到了知音，

“可不是吗，世人都道灵丹妙药，灵丹妙药，仿佛是那药材的功劳，有谁知道药师才是调和各种药材，让其真正发挥功效之人！”

他在太医院熬了一整天也没有任何进展，伸了伸懒腰，大倒苦水起来，“药师难做啊，听我一句劝，千万别做药师，太难了，同样的药材，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当年的雨水，土壤，气候都对药材有莫大的影响，同样的配比，每次配出的都不一样，”张空极沉浸在自己的药物世界中。

杨飘看着他，想到了胡舟舟时的自己，自己那个时候，何尝不是一腔热血扑在工作上，虽有艰难险阻，但每攻克一项难关都带给她无穷乐趣。

“张太医，你是要配这个药水吗？”杨飘拿出一个小瓶，跟张空极手中的药瓶一模一样。

“咦?你怎么会有?”张空极伸手欲夺，杨飘一把收回藏了起来。

“实不相瞒，上午看到你的药瓶，我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杨飘说道，“你知道怎么配了吗？”

“老臣无能，一筹莫展。”张空极坦诚地说，“飘儿姑娘怎么会有?”

“我好歹也在永王府待了那么多年，永王府里的物件我都知道。况且，永王倾心于我，到哪儿都带着我，实话告诉你，这药是属于永王的。二皇子让你配备这个药，真是够没良心。”

“这……为何?”张空极来了兴趣。

“我不能再说了，说得够多了，二皇子没有告诉你这是永王府的药吧？你知道得越多，对你越不好，算了算了。”杨飘摆摆手要走。

“飘儿姑娘，烦请告诉老臣，如果实在不方便说，不如……老臣出重金买下这瓶药如何？”

飘儿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马上停下来，“你能出多少钱？”

“你开个价吧。”

“二两金子。”飘儿贪婪地说道，“我在这忙乎了一天一无所获，总得有的赚。”

“成交。”张空极并不还价。要是三日内交不上成品，损失的逍遥丸可远远不止二两金子。

“不能告诉二皇子，这是我从梁州偷来的，要是二皇子知道了永王就知道了，永王知道了，一气之下就不扶持我这个太子妃了，我可要惨了。你要是不说呢，我这还有几瓶，可以陆续卖给你，你要是说了，我当不成太子妃是小事，连您也要身败名裂啦。”

“老臣知道，老臣明白。”张空极连连应诺不迭，与上午的目中无人完全不同。

杨飘又“钻研”了一会儿，大摇大摆地从太医院出来，已交子时。还“特地”寻了个侍卫，询问醒卉斋怎么走。

到了之后，大大咧咧地拍门叫门，素月和小翠打着哈欠来开门，怨声载道。

此时，皇宫地窖之内，二皇子应媃翊之约，前来相见。

一见到周梧锵，媃翊便攀上他的胳膊，呢喃低语，好不亲密。

“那个棋子，果然得用得很。”飘儿正按照他们的计划一步步接近周现，一切都很顺利。“没想到，永王能够以重金购买盐引为她做太子妃铺路，可真是痴情得很。”媃翊泛着水光的大大猫眼眨了又眨。

“永王所为，倒真是出乎本王的意料，想不到他非但没有跟太子决裂，还为了飘儿更加巩固了与太子的关系。”周梧锵搂着媃翊，无比温柔地说着，“这样痴情的人，可惜了。好在永王与太子的关系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父王与太子的关系。听线人来报，太子与皇后之间已经生出嫌隙，皇后也正欲杀飘儿而后快。”

“这个时候，可否助皇后一臂之力?”媃翊将脸埋在周梧锵怀里，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如同一只温顺的小兽。

“不可，飘儿若死，在众人看来，你也是受益者之一。难保不怀疑到你头上。”二皇子捏着媃翊的下巴，“今日本王得了一件宝贝，永王的寻矿之秘。”

“真的？”媃翊惊喜地直起身，“秘密究竟是什么？”

“一瓶药水，本王已着张空极研究复制，应该很快，便能掌握秘诀，到时，永王将不再是威胁，可以借机除掉。”周梧锵做了个杀的动作。

“恭喜二皇子，贺喜二皇子！”媃翊福了一福，“臣妾也有一个惊喜。”说罢，一双玉臂环着周梧锵的胳膊，向地窖深处走去。

地窖牢房中，一个黑影缓缓站起，媃翊取出一片叶子一样的东西，轻轻捏碎，曼陀罗的味道弥漫开来，随着媃翊呓语般的命令，黑影在暗室之中缓缓移动，未着镣铐锁链，不发出一点呼吸之声。

周梧锵凝视着这个似人非人的东西，不由得心生恐惧。

“二皇子莫怕。”媃翊扶着他的臂膀，“逝者不死，亡灵永生。我们成功了。”

第二天清晨，苏皇后边看着下人侍奉周现穿戴龙袍，边道，“圣上是怎么了，昨日回来就魂不守舍，昨夜又噩梦连连，臣妾很是担心。”

“无他，许是昨日去太庙祭祀，太过劳累了些。”周现不愿与苏皇后多说。今日朝堂之上，一定要换个得力的礼部尚书，再让内务府拆了千禧宫，做他三天的法事。

“今日把瑶瑶和她那个朋友叫来一起用午膳，朕昨日太累了，没有好好陪瑶瑶，恐她伤心。”

“那又何必叫上那个飘儿?”苏皇后很不乐意。

“飘儿姑娘，日夜为皇后研制驻颜药，皇后还是不要太过苛责于她。”

“是。”苏皇后心中冷笑，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知道。“十五一过，寥汀公主也快要来了，她的住处在何处为好?”寥汀公主是南都皇郡郡王夫人，在几个公主中嫁得距离南都最近，进宫也频繁，但她一出嫁，原本住的华蓿馆便改做了媃翊的仙台宫，寥汀公主进宫探望母亲荔妃，便只好跟荔妃住在一处。

“还是老样子，住在荔妃那里便是。”

“可如今，永王妃入宫，有自己单独的住处，郡王妃入宫，却要与母妃挤在一处，岂不是拂了郡王的面子?”

“正巧”，周现想起来了什么，“朕要将千禧宫拆了重建，届时收拾一下作为寥汀下榻的住处吧。”

苏皇后听到千禧宫三个字，脸色一变，随即掩饰过去，“是，臣妾也想着，千禧宫久不住人，缺少人气，不如早些收拾出来，只是这翻新需要时日，寥汀这几日便要入宫，可如何是好，不如就还让瑶瑶与她一起，这样，即让她们姐妹一处好好叙旧，又不显得厚此薄彼。”

“既然皇后已有主意，那便自行决定就是。”周现不想多说，穿戴完毕，即刻摆驾走人。

看着周现的九龙步撵消失，苏皇后直起身来，吩咐亲随邹嬷嬷，“去打听一下，昨晚圣上都去了哪，做了什么。还有那个杨飘，在做什么。”

“是！”

杨飘在醒卉斋慢慢悠悠地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瑾瑶坐在旁边，素月已经为她梳好了发髻，“你醒了？”瑾瑶边说边用手指轻轻蘸了胭脂点在唇上，“凌妃知道我们来了，特地送来了自己掏的胭脂，颜色不错，试试嘛？”瑾瑶将樱唇抿了一抿，果然鲜艳亮丽。

“我困——再睡一会儿——”杨飘一翻身，面向墙躺尸。

“午饭要在凤梧宫吃，快点起来吧，小心你那未来的婆母刁难你。”瑾瑶吓唬道。

“就说我生病了好了——”杨飘还要推辞，小翠进来，一把把杨飘拉起来，“小姐，你有点出息行不行，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杨飘睡眼惺忪地被小翠按在椅子上梳妆，机械地让干什么干什么。杨飘盘着二郎腿，“瑾瑶，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打赌？赌什么。”瑾瑶不满意素月化的眉毛，干脆拿起画笔自己画。

“要做法事了。”

“这个我也知道，昨天动静那么大，肯定会的，不赌。”

“要来新客人了。”

“母后寿宴，本就有宾客从各地前来，这个我也知道，不赌。”

“新客人要跟你住一起，还是你不喜欢的人。”

瑾瑶满意地看着自己画的眉毛，挑了一挑眉，转过头来回欣赏，“哪有什么新客人，这个我可不信，赌就赌。赌什么？”

“要是我赢了，我就不去见你母后，要是你赢了，我给你做一个月的点心。”杨飘的二郎腿欢乐地晃着。

“今天中午就要去我母后那里了，还是她点名要你去的，我可做不了主——我眉毛好看吗？”

“好看。”杨飘看了一眼，接着说，“那就赌我去你母后那里但是画一个超级难看的妆。”

“你到底仔细看过我的眉毛没有？”瑾瑶扳着杨飘的脸，“仔细看看，这可是我自己画的。”

“哎呀，太美了，我的天哪，这是哪个小仙女下凡！”杨飘夸张地说。

“去你的！”瑾瑶坐回去，“化个超级丑的妆，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一个凤梧宫的小太监请求觐见，瑾瑶宣他进得殿来，“禀公主，皇后娘娘说，寥汀公主两天后到达，将要下榻醒卉斋，还请瑾瑶公主多多包涵。”

瑾瑶的脸色由晴转阴，不高兴起来，“知道了。”

小太监请过安走了。

“你怎么知道她要来?我不喜欢她。”瑾瑶想起这个二姐就不开心，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事事要压她一头。

徐嬷嬷在得知杨飘要入宫住的时候就已经念叨这件事了，她可是常在皇后面前走动，消息果然没错，苏皇后让这本就不睦的两姐妹住在一个院子，是早就算计好的。

“怎么样，我赢了吧？”杨飘得意地扫了一眼瑾瑶。

“不就是超级丑的妆吗，我来给你化。”瑾瑶自告奋勇。

“这事儿，也就我自己下得去手。”杨飘阻止了她，用小勺挖了一大块胭脂，在两个手掌抹匀了，啪啪往两颊拍打，顿时两腮红得像猴屁股一般，再拿起眉笔，将两个眉毛画得约摸手指粗细，又短又小，感觉还不够丑，又拿起笔，在两边的嘴角点了几个黑痣。当她要给自己再来个烈焰大红唇的时候，瑾瑶拉住了她，

“你是不是傻啊？”

“是啊。”杨飘还要继续，这次连小翠都受不了了。“小姐，别画了，实在太难看了，你要是实在不会打扮，洗个脸就行，真的不必这样作践自己啊。”

“愿赌服输，你不会不敢赌吧？”杨飘戏谑地朝着瑾瑶一笑，瘆人至极。

“你跟我说说，为何这么做?”瑾瑶意识到飘儿是有意为之，又怕她有难言之隐。“小翠，素月，你们都下去，为我们找些合适的衣服。”

“是。”丫鬟们识趣地下去。

看到好似把整个调色盘倒在脸上的杨飘，瑾瑶大吼一声，

“你给我住手！”

“那我把整个脸涂红怎么样，就说配药的时候弄得，过几天就好。”

“为什么这么做?”

还不是因为你的色鬼老爹。杨飘心里默念，可周现在瑾瑶的心中如此重要，昨天已经让她伤透了心，可不能再刺激她了。于是说，“我假扮为了配药有所牺牲，你母后才会心中愧疚，不对我步步紧逼呀？”

“说的也是。”瑾瑶拿过胭脂，“来，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