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王使馆,林炳烨沉睡后醒来,顿觉精神百倍,伤口已经长合,抬手也没有那么疼痛了,肿胀也轻了。昨夜与飘儿的抵死缠绵,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但身体上的触感如此真实,让他难以忘怀,一醒来便要找寻飘儿的痕迹。
“王爷,您醒来了?”小北一脸的阳光灿烂,孩子般的脸庞映入眼帘,
林炳烨一惊,“你怎么来了?”随即竟有些许失望。
小北一点儿也没发现异常,继续兴奋地说,“不光我来啦,咱们永王府的车队昨夜就已经到达啦!要说我那小旋风兄弟带路带得好,虽然路上有事耽搁,但居然比走官道还快上几天!”小北快言快语,手舞足蹈。他总算见到王爷了,一颗心落了地。
“您这肩膀怎么回事?昨天飘儿姑娘着人送来了灵药,还好,您喝了就好了。”小北边说边去窗边整理窗帘。窗边几案上,一张写满字的宣纸映入眼帘。
小北不爱读书,识字不多,但“和离书”三个字,他还是看得懂的。当下心中一凛。赶忙将那方宣纸折好收了起来,塞在腰间。主母昨夜来了又走,歇在偏殿,难不成跟这封和离书有关?心下疑窦丛生,面上仍不动声色。
“昨夜,都有谁来过这儿?”林炳烨披衣起身。
“主母来过。”小北的语气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兴奋。
“除此之外还有谁?”
“昨夜我们约摸亥时到的,到了之后主母连饭都没吃,就守在您这了。没见有其他人进来啊。”
难道,昨夜是瑾瑶,竟不是飘儿?林炳烨的心情瞬间如坠谷底。
“公主在哪里?让她来见本王。”
小北欲言又止,终于鼓起勇气说道,“王爷,您和主母该不会有什么嫌隙吧?主母这一路上,可吃了不少苦头,您不在她身边,她一个女人率领车队不容易啊!您这次骗她,真是伤透了她的心了。”小北一股脑说完,望着王爷,在他眼中,王爷更像一个兄长,而不是主公。而现在,主母在他眼中,更像一个姐姐,而不是主母,大家一路上保团取暖,相互支持,已经亲如一家,如果公主和王爷要和离,他北陌尘第一个不答应。
林炳烨以手扶额不看小北,“哪里那么多话,叫主母来。”
小北拱了拱手,出去叫人了。
瑾瑶来的时候,已经打扮停当,看到几案上那封和离书已经被收下,心中掠过一丝苦楚。
她坐在桌前,吩咐下人呈上早点。并不朝林炳烨注目,而是盯着紫檀桌子一个桌角,礼节性地问道,“王爷伤势可好转了?李参将说,今日要去参拜老王爷,是以臣妾一早已经准备好了。”
林炳烨走来,在瑾瑶身旁坐下,“王妃,一路上辛苦你了。实在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才让小北假扮本王,实非本王所愿。”
“臣妾不怪王爷。”瑾瑶抿了一口早茶,还是当年的味道,只是已经物是人非了。又问林炳烨,“肩伤是怎么回事?”
“是本王练武时不小心。”林炳烨欲像以前那样,一句话带过。
“跟我说实话。”瑾瑶不看他,吃了一口小菜。
瑾瑶第一次这么冷静,冷静得让林炳烨心慌。
“这就是实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妻子解释这件事。
“你我之间的信任就是如此吗?”瑾瑶冷笑,“是飘儿所伤,也是你情不自禁,咎由自取。这句话说出来就那么难吗?”成婚四年来,这还是瑾瑶第一次对他发火。
“昨夜的话你都听到了。”林炳烨叹息,“昨夜那样……也是你吧。”
“我睡我自己的男人,有什么问题吗?”瑾瑶此话一出,素月和小北都偷笑起来。
“放肆,这是为人妻为人母的人该说的话吗?”林炳烨欲嗔怒,但是她这样,倒是,有点像飘儿……他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接。
“那个——主母,汤应该好了,我去端一下。”素月见气氛不对,忙识趣地下去了。
“王爷,我那几个路上的兄弟今天就要回去了,我去打点一下。”小北也欲溜。
“小北,你给我站住!”瑾瑶怒视着小北,小北吓得一个激灵。
“把那张纸拿出来,我知道在你那。”瑾瑶道。林炳烨根本没提那和离书的事,早上只有小北来过,那肯定是在小北身上。
“什么纸啊?小人不知啊!”小北并不停下,一溜烟跑出去了。
“什么东西?”林炳烨抬眸询问。
“和离书。”瑾瑶继续吃饭,眼皮都不眨一下。“过完母后寿宴,我们就和离吧。”
“开什么玩笑?”林炳烨从没想过,瑾瑶会有如此举动,她不是应该谨慎守礼,安心把永王府打理好吗?她不是应该贤良淑德,做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吗?她不是……永远守在原地,等待自己的那个人吗?
“如果是因为本王骗了你,让你受苦了,本王再次郑重道歉。这点事还犯不上和离,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林炳烨习惯了高高在上,就连道歉也是拉不下脸来。他并不知道该怎么伏低做小,讨妻子欢心。
“不是因为这个。”瑾瑶吃完了第二个包子,又喝了一碗早茶。“臣妾不爱王爷了,就是这样。”手绢轻轻擦擦嘴,“与其相濡以沫,相互厌倦,不如相忘于江湖,相互有个念想。”
“你——”林炳烨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是瑾瑶,又太不像瑾瑶了。以前没有爱,尚且能将就,现在没有爱,怎么就不能将就了?
“老王爷的陵墓,臣妾会跟着去的,林家一应事务,臣妾会慢慢移交给小北他们。”瑾瑶说道,“臣妾吃完了,等着王爷吧,还赶着去拜见老王爷呢。”
有如一块大石堵在胸口,林炳烨默默吃完,与瑾瑶一同出来,早有卜相与礼部尚书黄威等在殿外。
瑾瑶嫣然一笑,与刚才判若两人,上前轻轻挽住林炳烨的左臂,不让他行礼。
“卜相别来无恙?”瑾瑶一笑,露出两枚可爱的兔牙。
“公主千岁!不知公主大驾光临南都,有失远迎!”卜相躬身道。
“卜相,本宫与永王多日未见,甚是思念,可否让我二人同乘一辆马车,一同去拜会老永王呢?”
“公主说哪里话,南都是公主的家,公主想做什么都可以。”卜相一笑,脸上的褶子皱到了一起。
瑾瑶假装柔弱,故意不松手,挽住林炳烨胳膊,到了马车中,四下无人,才慢慢放下。
“左肩既受了伤,就别再乱动。”瑾瑶扶着他靠好,“以后臣妾不在王爷身边,王爷不可总是再这么逞强。”
一股暖流流过心间,林炳烨默默看了看瑾瑶,靠到马车上,闭眼不答。
瑾瑶本以为车队浩浩荡荡,要往自己来的地方去,谁知,车队出城后,竟不往西走,而是转而向东。
心中狐疑顿生,不对,这不是老永王陵墓的方向。
他们在老永王陵墓那待了三天,把尸骨好好掩埋,把灰尘打扫干净,把危房加固翻修。老永王陵墓的位置,她闭上眼睛也能指出来怎么走。
这不是去老永王的陵墓,很明显,卜相在骗他。永王车队昨夜刚到,大部分还在休整中没有跟来,因此车队中,除了随行的永王府数人,其余人等全是卜相的人,此时拆穿,于谁都不好看。说不定卜相会狗急跳墙,对王爷实施报复。
瑾瑶打算还是静观其变,默默将小北叫来,让他和知情人等都不要声张。
行了约摸一个时辰,车队到达一处气派的所在,卜相与黄威笑眯眯地过来迎接永王夫妇下车,躬身道,“这便是老永王的祠堂,当年老永王不幸身染恶疾病逝,圣上痛心疾首,厚葬老永王,在此立了祠堂,四时香火不断,供奉不绝,老永王的英魂,应该能够得以安息了。”
林炳烨和瑾瑶一同下车,表面上,是瑾瑶依靠着林炳烨,如胶似漆,寸步离不开他,实际上,是林炳烨依靠瑾瑶的力量,才能让左臂制动,不需要一一回礼,只是微微点头就好。
林炳烨不知道多少回想象自己到了父亲灵前的场景,今日反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道是现实与想象终是不一样,稍微在祠堂外看了一看,便随着卜相与黄威进来祠堂当中站定。
“明日,臣会安排祭拜大典,由永王与夫人在此正式祭拜。”黄威谄媚地笑道。“老永王与卫队三十勇士的陵墓,就在祠堂后山。”
黄威与卜相满口谎言,小北与黄伯庸实在听不下去,互相频频翻白眼。想着自己父母暴尸荒野,孩子们千里迢迢来祭拜,还要被人冒名顶替,心中不忿。
卜相马上察觉了下人的异常,问道,“这位小兄弟,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小北刚要发作,李破山忙猛拍一下他的肩膀,“这小子下生白眼就多,您别介意。”小北又朝卜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过头去不理他。李破山忙打圆场,“他昨天刚到,小孩儿嘛,一夜都没睡好,所以还有点起床气。”
林炳烨此时也回身道,“小北,不可无礼。”
小北委屈地一皱鼻子,“是。”
卜相也不再理他,黄尚书则口若悬河地介绍祠堂的设计,建设,施工。
林炳烨问道,“敢问卜相,先父遗骨,是土葬了还是火葬了?”
“自然是土葬,用楚州所产的好杉木做棺。火葬怎么可以,那是对死者大不敬,圣上尊重老永王,怎么可能火葬,王爷莫要与老臣玩笑。”
“据本王所知,老永王感染了严重瘟疫,三十侍卫也感染了瘟疫,可见此瘟疫可在人与人之间相互传播,可有此事?”
“正是。”
“那么,处理尸体的人,没有人被感染吗?火葬不是更安全吗?”
“这……原本也有这个考量,但是考虑到梁州要有亲友前来吊唁,便没有火葬。”
“既如此,那便带本王去后山陵墓前看看吧。”
“是。”
一行人来到祠堂后山,青山松翠,绿水长流,陵墓就在那山脉平缓之处,被青山绿水环抱,果然是个风水宝地。
果然见到前方一个主墓碑,后面一片墓穴。
林炳烨并不跪拜,而是围绕主墓细细观察良久
“赵登。”林炳烨命令道,“拿探山钻来。”
赵登依言取出一个细长可伸缩的长杆,头有锋利尖刺。
卜相等本以为林炳烨到了墓前,便要跪拜行礼,痛哭流涕,谁知道不跪不拜,还取出了这么一个物什,心中有些慌。
“王爷,这是做何啊?”
“哦,不过是看这风水宝地不错,探探这山脉的龙气。”林炳烨笑道。“本王有个怪癖,遇山测山,这龙脉旺盛之处,有金矿也说不定。”
赵登将那探山钻把手打开,便成了个丁字形,钻上层层叠叠都是倒钩,他旋转着把手,探山钻不一会儿便一路钻进地下,直至没柄。
少顷,拔出探山钻,每一层土壤便都在探山钻上有所记录。
林炳烨看了看,挑挑眉,点点头,“卜相,果然是个好地方啊。”
“王爷可发现什么了吗?”卜相被林炳烨的操作弄得心慌,小心翼翼询问。
“金矿没有,好东西倒是发现了不少。如此好的风水,尸骨保存得必定很好,实不相瞒,本王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要将先父与众位叔叔伯伯的遗体运回梁州,不如,明日便开挖,本王的车队在此,可即刻运送遗体回去,如何?”
林炳烨的话有如晴天霹雳,让卜相与黄尚书措手不及,这是他们向皇郡郡王母亲林氏借来的祠堂,本打算参拜完再恢复原样,谁知道竟然要刨坟取骨,如此,露陷不说,郡王那关首先过不了。
“这……”卜相就是卜相,脑子一转,计上心来,“王爷何必急在一时,这南都如此潮湿闷热,遗骨必定恶臭难闻,况且,一路北上也不太平,走官道快马加鞭,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可不是运送老王爷的好时机啊。”
“无妨,那就挖出来,火葬了带走。先父无论如何也要回乡的。”林炳烨丝毫不让步。
“那是自然,不过迁坟是大事,要问过圣上才行。”卜相无奈,搬出了圣上。
“也好。”林炳烨的眼神中仿佛结了一层冰。他倒要看看卜相和皇帝究竟要搞什么鬼。
从一进门便察觉不对,借个祠堂来忽悠,把自己当傻子吗?十五年前埋的人,墓碑周围却都是故意做旧的新土。地下的土壤又都是至少五十年的岩石层。真是忘了他林家老本行是干什么的吗?
“那么,就有劳卜相今日请圣上的示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明日,本王带人来此迁坟。”说罢,林炳烨转身离开。瑾瑶则抱着林炳烨的胳膊,竭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一进了马车,瑾瑶还是抑制不住,偷偷捂着嘴,最后笑得直不起腰来。
林炳烨轻咳一声,“王妃请自重。”
“王爷,要说臣妾看了那么多话本,听了那么多笑话,都不如今日的好笑。”瑾瑶说完,又是一阵偷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忍笑忍得好辛苦啊……王爷明日作何打算?真要来刨人家祖坟啊?”
“且看圣上做何解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罢,看向瑾瑶,今日她一身月白色罗裙,纤细的白手臂在纱袖中若隐若现,想到昨晚的那一幕,不禁胸中一荡。随即收回目光,“今日,多谢王妃掩护伤情。”
瑾瑶慢慢平息了笑声,调整了气息,直身整理了一下衣袖,“王爷不必客气,这是臣妾职责所在。毕竟古人有云,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毕竟这钟也没几天好撞了。
“这是哪个古人云的?”他可没听过这话。
“这是……”瑾瑶刚想说飘儿说过的,但她在王爷面前,不想再勾起王爷心伤,就改口说,“这些都是南都人口口相传的。”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林炳烨回味着这句话,“好像说这话的人并不是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