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二，暴雨过后，空气湿润清香。过几日是中元节，南都盛行在此日祭拜先人，因此十五之前的这几日，百官有半天假期，可用来梳理府内诸事，安排家中一应祭奠礼节。
江逊整理了一下衣衫，沽了二两好酒，去墨府找墨韫，两人是多年好友，难得有半日清闲，对酒当歌，真乃人生一大乐事。
江逊见到墨韫时，墨大学士似乎闷闷不乐。
“怎么，如今墨家在南都，可是风光无两，如何见了我却拉起脸来?想是不欢迎我。”江逊拿出酒来，“十年的荔枝酿，还打算找你尝尝，罢了罢了，还是小老儿自己享用吧。”
“嗳，”墨韫赶忙把酒拿起来，“来都来了，酒好歹留下。”
江逊愤愤地翻了个白眼，坐在院中凉亭的竹塌上，“你可以啊，听说快要当太子的岳父了，还这么孬。”
墨韫叹了口气，在江逊对面坐下，“廉灼莫要取笑，这太子岳父怕是……”墨韫摆摆手，撇撇嘴。
婢子过来，呈上果盘和酒杯，墨韫挥手让她退下。
“不瞒你说，”墨韫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家门不幸，小女自那日从诗会回来，便神不守舍，茶饭不思。”
“奥?竟有此事？”江逊揣着明白装糊涂，“莫不是生病了？着太医看过没有?”
“不是生病，若是生病，也是相思病。”墨韫又喝了一大杯。
“这……也难怪，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哪？哈哈，何况太子一表人才，正常，正常。”江逊继续装糊涂。
“要是钟情的是太子，我又何必愁眉苦脸，做此悲声，我那不是矫情吗？”墨韫再次举杯。
“哎哎，酒不是这么喝，来，我陪一杯。”江逊也满上一杯一饮而尽。“难道，令爱钟情的另有其人?”
墨韫不答，而是反问，“你说，咱们两个，一个无儿无女，一个仅有一个女儿……这是造了什么孽……”
“你才造孽呢！”江逊佯怒，“上头了吧，骂你自己可别带上我啊！”
“嘿嘿，中元节祭拜先人，我们的先人尚有我们来祭拜，以后我们成了先人，谁来祭拜我们?”
“人死如灯灭，到时候，我死都死了，还管那么许多。再说了，晚卿嫁了太子，到时候把我们两个老家伙的牌位一摆，一起祭奠了完事，岂不方便。哈哈哈。”江逊把两个手空握，往中间一对，好像就在摆牌位一样。
“现在就是，晚卿不愿嫁太子啊！”墨韫凑近江逊，压低了声音，语气叹叹。“我已经劝了很久了，人家就一个不字。我从小捧到大的掌上明珠，如今誓死不嫁，我又怎么忍心。”说罢，痛心地摇头。
“誓死不嫁，茶饭不思，这是心中另有所属了啊！”江逊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不怕你笑话，跟你实话说了吧，就是泥州世子蒋挚新，诗会上吹箫的那个小子。”墨韫无力地缩着手，躬着背。
“泥州好啊，泥州绣娘手工艺最为精湛，所产青泥，炼陶炼瓷最为合用，出了不少名家古董，也算富庶啊。”江逊开始了他的助攻。
“好个屁，”墨韫向地上啐了一口，“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那世子是藩地质子，需要在南都生下孩子才能返回属地，到时母子分离，人间惨剧，晚卿岂能受如此之苦?”
“等等，等等，我帮你算算。”江逊指尖碰指尖，心中默念一会儿，“你看啊，晚卿今年十六，若是成婚，一年后产子，小世子长到五岁，回蕃地，历经六年，最少也要六年，对是不对?”
“对啊！六年，转瞬即逝，她若嫁予蒋挚新，我与晚卿只有六年团聚时光！”
江逊悄悄压低了声音，“君王如今五十有二……”
墨韫如触电般弹起，“廉灼休得胡言！”
江逊示意他坐下，“历届天子，六十以上仍执政的，有几人?太子若登大宝，定废除此残忍政策，不会留质子在南都。我身为太傅多年，太子言出必行我是知道的。”
墨韫恍然大悟般，站起来指着江逊，“我说你这狡猾的老狐狸今天怎么那么热心，原来是另有所图！”
江逊笑嘻嘻把墨韫按回座位上，“太子仁德，他日若登基，第一先拆了金塔，第二废了揽月教，第三就是要修宪，将那不人道的国法改上一改。”
“什么人道？你这厮怎么今天竟蹦怪词儿啊。”
“其他的你甭管，太子登基后，你们墨家的好日子就来了。还怕什么呢。”
“不留质子，拿什么来保证藩王的忠诚?梁州没有质子，你看圣上急得夜不能寐，把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都嫁过去了。太子是要生很多女儿，每个藩王分一个吗？”凉风一吹，墨韫清醒了许多，说话都利索了。
“这你就不懂了，太子有办法，听说过君主立宪制吗？太子就是要将这天子大权分权给各个藩王，建立什么议会，让藩王来当议员，有什么大事，大家投票表决……”江逊侃侃而谈。
“停停停，这个怎么听着那么不靠谱呢?”
“不靠谱的事儿多呢，你现在除了相信太子，还有别的选择吗？”江逊老奸巨猾地眨眨眼睛。随即端起酒杯正色道，“太子是我们眼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宅心仁厚，心地善良，且从不食言，可能有些事情，你我老了，难以理解，但是太子，我愿以性命为他做保。”
墨韫沉思良久，举杯与江逊碰了一下，再次饮尽杯中酒，郑重地说道“我相信太子。”
江逊拍了拍墨韫肩膀，“良禽择木而栖，既然选择了太子，就要帮他。”随即两手搭在膝盖上，悠哉悠哉地眯着眼，“你门下有个弟子，好像叫潘博茕的，是不是在卜相府中做事？”
墨韫斜瞟了他一眼，这个奸诈的老狐狸，果然一招后面跟着一招，“潘博茕的确是我门下，他是卜相府中的账房，主管各项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