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mputers everywhere except in the productivity statistics.

——罗伯特·索洛（1987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

您可能也有感觉，2008年全球金融海啸已经过去十多年了，经济似乎还没起来。中间各国央行药方不断，能让新细胞加速分裂的荷尔蒙并没有大面积分泌。漩涡却一个接一个，在不同国家间游**。

卡利耶尔写《乌托邦的年代》，1968—1969，那两个不同凡响的年份，伴随着广场上的坦克、半途中断的戛纳电影节和马路两边堆起的街垒，在刮着“五月风暴”的巴黎街头，他连自己该站哪边都不知道。革命的荷尔蒙，其实没有目的和意义，再磅礴澎湃，一辈子也只有一两次爆发性分泌。

读库书评里有句话，“每个人只想写一段小故事，却被大故事撵着走。”这是对荷尔蒙时代的总结。我觉得放在现在，形容全球经济也挺合适，只不过得倒过来写：“每个人都想写一段大故事，却被无数小故事绊住脚。”

这个“大故事”，就是“增长”。

量增长，“生产力”是尺子，但生产力也像荷尔蒙，爆发性的分泌，历史上只有那么一两次。经济学家对此也有“乌托邦年代”式的迷惘：ProductivityParadox（生产率悖论）。

这个悖论，可以讲成一个故事：

1600年，明朝，一个给邻村运粮的快递小哥，一匹马。小哥每天走山路，饿了生火做饭，想方便就挖个坑解决。

一天，小哥累了，躺在树下，一睡两百多年，醒在1870年。他睁眼一瞧，世界在睡前醒后没什么不同。小哥继续快递，还是一匹马，走山路，生火做饭，挖坑方便。

一天，小哥又累了，躺在树下，一睡七十年，醒在1940年。他睁眼一瞧，世界天翻地覆：马车没了，地上几尺深的马粪也没了，周围跑的是汽车。饿了不用生火，有电；坑也变成了抽水马桶。

这次他睡过去的七十年，世界上出现了两样东西：电和内燃机。它们让生产力进步神速：有了卡车和火车、公路和铁路，能把物品送到大陆尽头，一年四季，风雨无惧。

五十年后，又多了电脑和互联网，世界像按了快进键。再二十年，“人工智能”“机器人”“颠覆世界”“取代人类”的声音开始震撼小哥的小心灵。

但是他送快递的卡车，还是卡车，只是结实了些，装了GPS（全球定位系统）。马桶、火车、地铁，都跟以前差不多。生产力的发展程度似乎再没有给他1940年时那种天翻地覆般的震撼。

信息技术，就像格林童话《胆大小老鼠，胆小大巨人》里的巨人，高速增长，但是没有战斗力。自己的个头跟推动生产力的力量不成比例。这就是个悖论。

索洛（Solow）冠名了这个悖论，总结成一句话：计算机无处不在，就是不在“生产率”中。

如果将横轴再拉长半个世纪，看八百年生产力曲线：历史上所有的增长跳级，都是偶然事件。跳跃不是生产力的常态，缓慢爬行才是。

那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呢？它们的使命不就是颠覆生产力吗？

似乎并没有。

瑞典数据王子Josefsson最近发了一篇论文。他把欧美工时数据挖地三尺，发现这几年，工业机器人数量猛增，而生产力只往前挪了一点点；TFP（创新贡献）甚至还往下滑。所谓机器人的“巨击”，不过是周期性地颠了两下而已。

所以索洛那句话，改个词好像还能用：机器人无处不在，就是不在“生产率”中（Robots are now everywhere,except in the productivity statistics）。

为什么生产力不生产了？

如果马克思是对的，那是因为没有需求，或者连现有的需求都没满足。

换个角度看，“增长”这个大故事，其实藏在很多小故事里。所有小故事的主线都是“需求”。但您看得到开头，却不一定猜得到结局，因为“科技”正在反转剧情。

自从全球开始分工，“地主家自己开矿自己生产，生产什么消费者就消费什么”的时代结束，对大宗商品和原材料的生产需求出现了。

生产需求在哪里看？

刚结束的LME（伦敦金属交易所）大宗商品年会，就是“老钱”们对彼此“需求”的互相把脉。2018年，同样的面孔，同样的工业语言。唯一不同的是脉象乱了，对未来越来越说不准。

“老钱”的逻辑体系，比如看库存推测需求，似乎也不太管用了：信息技术让信号传递这件事变得又快又透明。周期被挤得越来越短，原来3年，现在可能3个月。结果就是“鸡血反应”越来越常见，而真假需求越来越难辨。

再看您和我的“终端需求”。

全世界有件至今都没彻底解决的事：无论怎么引导，钱就是不进实体经济。原因很复杂，但是对“钱”来说很简单：钱要生钱。去不生钱的地方，就像让瀑布从下往上流。

为什么实体经济生不出钱？还是因为没满足“终端需求”。

转型升级，并不是机**加个传感器那么简单。生产什么，哪种款式，数量多少，什么价格区间，才能满足您和我的需求？这些问题回答准确了，钱才能生出真正的钱。

当然，自从有了大数据，这两个故事都不是无言的结局。马云的“新计划经济”了解一下：有“为方便舍隐私”的您和我，有实时的、动态的、个性化的数据，加上量子计算机的计算能力，模拟出供求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有一天“看不见的手”人们都看得见了，还愁需求不能精准满足吗？

可就算真实现了，我一天也只能吃三顿饭。现实世界中的人类存量需求，其实就那么多。

那增量需求在哪儿？

快递小哥第三次醒来，口袋里多了一件东西：巴掌大的全球联网超级计算机——手机。生产力停滞的这二十年，大部分“颠覆性”创造，其实都是通过它，发生在您的个人空间里。

您可以关掉手机体会下。

无论增长曲线是什么形状，您和我的感觉都是从没如此高效过：一切现实世界中的需求，一键解决。这么看，生产力不是停滞了，而是过剩了。

您在现实世界中的需求少了，或者有些干脆没了，而虚拟世界的需求开始增加，不再依赖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人工智能和生物革命，只会让您的时间越来越多。结果是大把时间要填满，比如玩王者荣耀和抖音。

虚拟生活冲击真实世界，已经是现实。再加上低龄人口越来越主导社会，不愿意玩旧游戏的人越来越多。要玩新游戏，就得重新发牌，重新分配：这也会创造新需求。

这还没有结束。

虚拟经济，必须有很多前提进行辅助。比如虚拟价值谁说了算？拿什么买我的需求？信任机器谁来建？

这是个全新的社会形态。也许是个大泡沫，也许是个大革命，它每天都在帮我重新复习经济大历史：虚拟经济里的需求发展，也没偏离现实世界的故事线。

比如，在虚拟币世界里，您能看到熟悉的华尔街游戏场开发史：先有了期货，然后有了“融资融券”（Genesis）、虚拟币回购和Repo（Oxygen）、各色指数基金（Index fund）；接下来，虚拟币对冲基金开始排名。产业链向上游延伸，矿机融资租赁出现了；向下游延伸，比特币ETF已经在路口了。虚拟再向虚拟延伸，“搞金融的”很快发现，区块链上的“智能合约”概念，不就是造衍生品的完美原料吗？

照此速度，在虚拟世界里造一个华尔街并不难：这又是一个虚拟巨无霸金融产业。

如果把这些都考虑上，“需求”到底有多少，我的脑子实在不够用。

人类的需求之多，可能连上帝都想不到。

既然需求源源不绝，增长不就可以一直持续吗？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依然没有。持续的前提是不被打断，而房间里还有头大象。

任何增长，不管是一个企业，还是一个国家，一旦长成巨无霸，所有人手里的奶酪都会变得不安全。尤其是在虚拟世界，互联网抢别人奶酪的速度，前所未见。

被抢的要捍卫手上的奶酪，就要反抗。这种反抗，发生在国家之间，就是贸易保护主义和地缘政治动**。

直到有人按了重启键，或者掀了桌子。打翻牌面，洗牌，再重新分配。“增长”就进入区间震**，或者干脆回撤了。

万物归宗，物极必反。这就是历史重复的节奏。下一站需求无论在哪儿，您都务必坐稳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