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范式转移的世界,老无所依(1 / 1)

羊群的共识 肖小跑 1977 字 26天前

故事一:LASIC世界

戴维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放在额头上,量发际线给我看。

我凑上去端详许久:您眉心上方半寸,有轻微脱落痕迹,但基本看不出来。

我是在安慰戴维。鼹鼠也能看出,戴维已经干净利索地谢顶完毕。少有的发丝间隙,头皮在灯下锃锃反光。戴维说,这就是这个范式转移的世界带给我的礼物。

2007年之末,金融海啸之前,他把自己的对冲基金关掉,潜伏在新加坡理工大学。打算等雨过天晴,周期掉头,再出来猎食。跟同行一样,他相信当下软塌塌的投资回报,只是被按下水面的气球,早晚会再次浮起。

校园里风平浪静,时光荏苒。他开始隐隐感觉不对——八年过去了,气球还没浮上来。情况似乎越来越糟,经济仿佛没了周期。

经济学家们说这是新常态,可是他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态”。全球经济风雨飘摇了许多年,现在这副样子,就像脱离正轨的少年,要家长没完没了地操心,要政府马不停蹄地印钱去托底。

全球央行用尽洪荒之力,劝经济增长这头牛喝水,然而牛不喝。日本央行认为应该亲自喝水,向牛展示水的味道很好,便直接冲进了股市。央行购物车里的资产,风险越来越高。一切努力都是在推绳子(push the string)。

细思量,这一切皆不寻常:

增长非比寻常的缓慢,货币政策工具非比寻常的无效,下行风险非比寻常的大,仍未见底,投资收益非比寻常的越来越低,民粹和国家主义非比寻常的越来越强。如您所知,这就是达里奥所说的七十五年一遇之债务大周期,人一辈子只能经历一次。

戴维说,我活了五十多岁,投资三十余年,从没见过一个市场如当前债市般被如此高估。如果美联储开始连续加息,美债收益率只要走高100点,就能看到1981年债市崩盘第二季了。而且只会更精彩,因为超低利率已经扎根于所有资产价格公式的分母里,这是全盘皆输的节奏。

我觉得此处应有附和,但实在不知该表达何种情绪,就微笑了一下。

戴维把目光转向我。为何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怜悯?

世界货币大水不退,漫到中国的房地产,冲起层层泡沫。勤劳朴实、存钱为本的中国人,纷纷开始借首付买房——这标志着中国房地产泡沫,开始向国际标准靠拢。

家庭负债八年来升了五倍多,已占可支配收入的100%,终于跟美利坚看齐。而东南亚、迪拜,还有大家耳熟能详的2008年次贷危机,皆由零首付按揭而起:银行愿意借钱让您去赌,为什么不试试,万一赢了呢?

2017年初至今,日经跌13%,上证跌1.5%,英镑崩盘,CDS全线上涨;台湾加权指数涨9%,表现最好的黄金涨22%。而深圳的房价,小半年便涨了41%。全球无资产与之匹敌。从我和几乎所有专业投资者角度看,这是个越来越薄的大泡沫,谁敢碰?

戴维叹了口气:想当年,我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骨骼清奇,是投资界百年难得一遇的创新奇才。从风险平价(Risk Parity),全天候(All weather),到第一损失(First Loss),灾难债券(CAT Bond),一直走在创新的最前沿。我深深明白:要阿尔法,就要不断创新。每当没油可揩时,意味着开创另类资产的时候到了。

但这一次,我根本找不到揩油的机会。2016年年末以来,全球对冲基金眼睁睁地看着四分之一的资产被赎回,连大市都没跑赢。别说20%的表现费,2%的管理费都不好意思要。全球投资者手攥超50万亿美元之巨的现金。这是美国GDP乘以三,全球央行资产负债表加起来乘以二,达到9·11事件之后和雷曼兄弟破产后的恐慌期水平。

世界变了。

他问我,读过叶芝的《驶向拜占庭》么?

我表示没读过。

他又问,那你看过科恩兄弟的电影《老无所依》吧?片名就是引自诗的第一句。

当然,我是科恩兄弟的忠实影迷,他俩每部电影的台词我都能倒背如流。

那你可知这部影片在讲什么?

说实话,整部电影我完全没看懂。但是从片名上理解,似乎是在讲老龄化国家嫌弃老年人。

戴维说,你还是回去重看一遍吧。

所谓“老无所依”,指的是,这个世界没有一劳永逸的公式,人生没有固定的规矩。面对随时可能反转的剧情,你的武器无法依靠,你的身份无法依靠,你的能力也无法依靠,如果死守固定模式,终将老无所依。

原来的投资理念,也已经老无所依。世界变了,范式也转移了。传统资本游戏第一局结束,无人通关,整个版本已经升级。

升级版本的主题,叫作“LASIC World(LASIC世界)”。

L=Lowmargin(薄利)

A=Assetlight(轻资产)

S=Scalable(可扩容)

I=Innovative(革新)

C=Compliance-easy(易合规)

轻灵飘逸,不拘招式,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这是古墓派的境界。

我们该做的,不是继续在旧范式里寻找解决方案;而应以最快的速度定位到新范式,掌握新的游戏规则。必要时,顺便给整个世界找条出路。

后记:

2015年初的一天,戴维闲来无事,陪儿子玩电子游戏。

在游戏中,发现了一种奇特的“货币”。

他的新探索就此展开。

故事二:特朗普时代的锚

在特朗普变成总统的第二天,我见到了约瑟夫·王。

一见面,王吐出四个字:美元要完。

他已着手把现金换成比特币,准备多渠道、多手段、多网点收币。他说,这标志着人类社会正式从“少现金(less cash)”迈向“无现金(cash less)”。

我说,您太悲观了。美国人的事儿您瞎操心干什么。何况这是值得中国人奔走相告的好事啊。别的不说,咱可以首先竞标海外修墙工程。

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早在秦朝就修过长城,砌得一手好墙——砌法规范,灰缝饱满,横平竖直。如果特朗普愿意以“筑墙换技术”,免费修也是可以考虑的嘛。

只要想方设法保持“Win-Win”(双赢)的中美大国新型关系,全球经济就不用愁,您说对不?如果您还是放心不下美国,很多专家说特朗普是当代里根、乱世枭雄、美国制造业的救星。他当选后,美指突破100大关,市场乐观情绪高涨也的确是事实。

综上,我认为,人民币没有长期贬值的基础,美元也没有长期要完的基础,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王没有让我具体展开,他抬起手放在耳旁:听到了吗?

那是太平洋彼岸传来的印钞机预热的嗡嗡声。

美国预算问责委员会算了一笔20多页的账:按照特朗普竞选承诺的所有项目计算支出,连整带零,十年内突破五万三千亿美元,比希拉里的承诺预算高出整整25倍。

先不谈筑墙,不做大规模基建,光全美减税这一项,就不知要印坏几台印钞机。

要么赖账,要么继续发债。无论用哪招,美元贬值无法避免。贬多少?以尼克松当年放弃美元同黄金挂钩时为对标。

说特朗普是当代里根,我不以为然。里根减税加发债,虽然债务一飙再飙,但接踵而来的两个利好:结束战争,全球新技术革命,让新兴经济如干柴遇烈火,一点即着。再加上星球大战计划启动,“实力获和平”的外交政策,当年的美元,随着美国带头大哥的地位,冉冉升起,如日中天。到了特朗普这届,债务底裤已全现,规模今非昔比,债主们也不再见债就扑。

特朗普做真人秀可以,当世界警察没兴趣,他觉得重振制造业事大,大企业回归本土为上;重返亚太就算了,小弟兄们自求多福吧。

国际货币因大国地位而生,美元需要其他国家的坚决拥护,才能持续坚挺。

巴里·艾肯格林连写了四本大部头:《金色的羁绊:黄金本位和大萧条》《全球不平衡以及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教训》《美元沉浮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未来》和《镜厅:大萧条与大衰退》,只为说清一个道理:从古至今,没有一种货币体系能永远存在,终有瓦解之时。

美元也逃不开这个命运。不管会不会在这届发生,特朗普定会对此作出贡献。

听到这里,我感慨不已:这一点,美国真得向中国学习。

我国的人才选拔制度太优秀了。

王说,这很重要,但并不是我对美国货币丧失信心的根本原因。

让我们来脑补一个场景:

某天清晨,特朗普醒来,顿觉周身烦躁,五脊六兽。

于是发了一条推文。

此推文一出,能否实现已经无关了。没等他下床喝咖啡,市场已经天翻地覆。这种不确定性,就像每天枕着定时炸弹入睡。

我们坐在船上,驶过这惶惶不可终日的世界,波浪如沸羹。突然发现船没有锚——美元已经靠不住,拿什么稳住自己?

要找到答案,也许可以思考一个问题:我们乘坐的这艘船,正驶向哪里?

答:一个数字世界。

整个世界正慢慢变成一个巨大、透明的网络生鲜市场,点对点、人连人、物联物。世界不再是一架封闭的机器。

这虚拟的数字“蔬菜大棚”式社会结构,需要一个新的价值交换体系。它也应该是分布的、网络化的,由大家的共识决定汇率,且没有终极的价值锚点。它也许是比特币,也许不是。

我从不极端,也非愤世嫉俗的比特币朋克。但我认为,游戏世界往往能道出真实世界的真谛,比如“生化危机”和“黑客帝国”。

如果某一天,您突然感觉周围的世界有点奇怪,那可能是因为系统升级,规则更新,您习惯的角色换了服装。换句话说,范式转移了。

你要做的,是尽快更新至版本N.0。新版本开始会有bug,但这是留在游戏里继续晋级的唯一选择。

哦,对了,忘了介绍约瑟夫·王。

王是计算天文物理学家,比特量化实验室首席科学家。

他的名片上,有一个公式——爱因斯坦在广义相对论中提出的重力场方程。

相对论中有绝对论,变化中有不变性。美元、人民币、比特币、以太币、黄金,谁会再次改写历史?未来如何?引发点也许只是个随机事件。所有的变化都是表象,背后总有不变的规律。他每次试图解释这一切,都会把听众吓跑,于是干脆把公式印在了名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