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故事一:我们该如何走向未来?
切·格瓦拉,
您好。
今年是2016年。昨天我工作满八年。
总结下来,除了年龄同比增长,阅历小幅微涨,脾气大幅领涨外,更强烈的感觉是困惑与日俱增。
我工作的领域,正面临一个生死攸关的转型时刻。很多人说它会被颠覆、会消失,人类将不再需要它。
五年前,布莱特·金(Brett King)a写了本Bank2.0,说银行会变成一件事情,而不再是一个地方。我嗤之以鼻,因为他说的未来,我根本无法将其视觉化。
三年前,马云说要改变银行,听起来像是火星人的语言。
一年前,我突然发现自己整年没用过网银,却已经离不开支付宝。
去年,我身边很多小伙伴们都换了战场,连领导们也密集挂靴——他们把银行的皮鞋挂起来,换上了科技精英的德比鞋。
昨天,有位在FinTech(金融科技)领域振臂高呼多年的人士,在我面前列举银行里正在被取代的职位——柜员、会计、运营、授信、做市、交易、理财顾问。这都是我的日常生活。他一个一个地数着,我心中的恐惧一点一点地升起,就像墨水一滴一滴点进水里。
对此,我刚开始决定把头埋在沙子里,继续做一只鸵鸟。毕竟我还没看到结局,它也许仍然不会发生。只要我把头埋起来,就可以继续活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
只是最近我逐渐感觉到,露在外面的左腿开始冻僵。一股冰冷的水流正没过膝盖,它来自寒冷的经济、加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还有市场规则的重新洗牌。我的右腿也开始受到强风吹袭。风里夹着石块——红包、区块链、众筹、网贷、机器人投资顾问……这些石块越来越大,越来越锋利,把我的支付、融资和投资三块肌肉砸得生疼。
还有几道犀利的目光正在打量着我的屁股。“一行三会”(2018年3月,调整为“一行两会”),手里拿着巨大的监管铁棒,不时地向我的屁股拍去。我一边挨打,还要愉快地喊着“再打我一次”。
虽然头埋在沙子里,但对双腿和屁股却没有起到任何保护作用。我意识到自己正在表现出乔治·奥威尔所说的“防护式愚蠢”(protective stupidity)。
切·格瓦拉,您说过:让我们忠于理想,让我们面对现实。我想问您,银行的理想在哪里?银行又该如何面对现实?
切·格瓦拉从土摩托上跳下来,点了根烟。
我当年说过,要建立一个不用钱的社会。没想到几十年后真的有机会实现。
先说理想。
当年我改变旧世界、建立新世界的理想,并不想在土摩托上实现。
我希望有一艘航空母舰,上面有攻击机、预警机、反潜直升机、宙斯盾舰、补给舰、攻击核潜艇……各种利器,应有尽有,可以随意调遣,所向披靡。
旧世界的银行,也可以变成新世界的航母——它同新业态也可以是即插即用、新旧结合的关系。这些FinTech新生态,虽然像核潜艇和攻击机,单独作战能力令人闻风丧胆,然而要完成远洋作战,以空制海,仍然需要一个坚固的底座。
摧毁一艘核潜艇很容易,瘫痪一个航母战斗群则需要耗费极大的资源,世界上几乎没有国家做得到。这些独立且高度兼容的高科技小公司,一旦搭载在银行账户、合规、风控和保障的舰体上,就能组成一艘航母,重新定义现代金融。进可攻,退可守,手拉着手颠覆原本的世界,才能轻松加愉快。
再说现实。
如果您怕这些新业态会抢走银行的工作,就不必再担忧了。因为这种进程已经开始。不要问篝火该不该燃烧,先问寒冷和黑暗还在不在。
在某些方面,传统银行的功能已经不能同时满足风控、成本和效率之间的平衡,走不出的死角已经出现。新业态如果能更快、更低成本、更准确地解决问题,这把篝火就该燃烧。
不仅是金融,未来所有产业都将与科技结合,高度机械性的工作将被替代。如果不能面对现实,必将长期挣扎。与其被颠覆,不如加入颠覆者的行列;与其被冲击,不如借势蜕变,练就吸“新”大法——吸收新事物颠覆出来的附加值,将他人内功为己所用,传统才不会被消灭。
忠于理想,面对现实。但你首先要把头从沙子里拔出来。
我起立鼓掌表示膜拜。
切,是一种信仰。可是您能稍微把理想向现实靠近点吗?
切·格瓦拉吐了个烟圈,说你把问题拉个单子,太形而上的问题我不好回答。
我仔细想了想,总结出几个问题:
·新旧结合的模块化银行真的是未来发展趋势吗?
·银行会被取代吗?请举例说明。
·银行不会被取代吗?请举例说明。
·区块链是什么?
·大数据还能继续做什么?
·银行的命运共同体——制造业小企业的未来在哪里?
切·格瓦拉稍微沉思了一下。
“这些问题,我可以找到几个朋友,拉个群逐个讨论一下。”
他们分别是木匠鲁班、《三体》作者刘慈欣、电视连续剧《编辑部的故事》里人工智能机器人蕾丝、美剧Lie to me中人类行为学家莱特曼、《生活大爆炸》中的男主人公谢尔顿和畅销书作家彼得·蒂尔。
虽然来自各行各业,但天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他们能从自己的领域给你启发。
切·格瓦拉跳上土摩托,抛下最后一句话,飞驰而去。
Hasta la victoria siempre!永久胜利时见。
穿越故事二:我的生物老师设计出了未来的银行
今天凌晨,我四点就睡不着了。
再过几个小时,我将见到一位颠覆未来的人。
她完成了巨人的逆袭,将一个庞然大物全面升级——让它腰肢变细,学会跳舞;让它掌握各种扑击技巧,走位**;她成功把巨人体内的“创新抗体”清除干净——这可是业界精英尝试了近半个世纪仍无法攻克的难题。她因此获得了“谷特阿”颠覆奖(由谷歌、特斯拉和阿里巴巴共同承办)。
而她改造的庞然大物就是银行。
到了约定时间和地点,我见到了她。
哎,怎么这么眼熟?她不是中学教生物的刘老师吗?
刘老师见面就问我,还记得我讲过的“共生现象”那一课吗?
自从自然界有了生物,生物与生物之间就有了关系。
两种生物生活在一起,一方受益,另一方不受益也不受害,称为“共栖”。而双方互相依赖,彼此受益,称为“共生”。比如你嘴巴里的阿米巴原虫,以吃牙龈里的细菌为生,但不侵犯其他组织。一方受益,另一方受害,就是“寄生”,比如人体内的寄生虫。
她问,你觉得银行和FinTech新业态之间,是以上哪种关系?
我说:“等等,我的脑洞还没开好。”
她没等我开脑洞便回答说:“我发现,用共生这个生物学现象来设计未来的银行,是非常自然的。”
无论是通过与新物种结合,还是自己内部变异,未来的银行,将既不是一个机构,也不是一种体验,而是一个共生体。而我改造巨人的方法,就是将其变成一个硕大的积木底座,把最先进的FinTech,像乐高积木一样插上去,组成一个随插随用的共生体。
她胖胖的脸上开始发出红色的光。
这项技术,可以用在银行,也可以用在人身上——别人的脸、四肢、大脑、记忆,只要你喜欢,都能像模块一样拼接在你身上,同你共生。
她突然停下来,用发着红光的眼睛盯着我问:
“你想怎么组合自己?”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原来我是在做梦。
但好像又不是。
刘老师在梦中所描述的关于银行的设计,早已不是新奇的想法,而是非常自然的商业需求。
短短几年里,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成本、效率和质量在银行体系内渐渐失衡;又眼睁睁地看着不止一家FinTech和技术小公司,将这三个关键部分专业化,悄无声息地替代银行的各种功能。
把这两个新旧体结合,组成一个共生系统,很多人早已经想过了。聪明点的银行已经意识到自己必须朝“横向要素组合”方向扑去,一刻也不能耽搁。
问题是这样的共生体,该怎么拼接起来?
毕竟刘老师说的那种生物拼插技术,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实现突破——这些新生态不是标准件,还不能做到即插即用,同传统金融体系完全兼容。
我突然想起,在切·格瓦拉推荐的专家名单里,有一位木板拼接专家——鲁班。
他一定知道拼接技术哪家最强。
鲁班正在箍木桶,脚边堆满了长长短短的木板。
他见到我,非要先试试我的木匠手艺,他递过来一个木盆,让我改装成一只木桶。
我仔细研究了木盆的构造,发现盆底面积很大,架构也很结实,只是组成盆身的木板都很短。只要在每块短板上补上一截,把盆身延长,不就变成桶了吗?
机智如我。
半天过去了,鲁班终于忍不住了:你再这么钉下去,我木匠铺里所有的钉子都要被钉完了。你为什么不干脆换长一点的木板呢?
我说,您锯出来的那些木板五颜六色,还奇形怪状的,用它们箍出来的桶让村里人看了笑话。而且盆底和架构都是现成的,拆了太可惜了。
鲁班摇了摇头,你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我让你解决的问题上——增加容量。
那只旧盆,虽然底大,架构完整,但既笨重又装不了多少水。你就着盆身一个一个地打补丁,不仅浪费大量钉子,费时费力,补成的木桶还容易漏水。
如果你不把它看成完整的木盆,而是把它分解为各组成部件——一个底座、十条木板和几个铁箍,那改造的空间就大多了:要增加容量,就把短木板换成长的;要扩大面积,就把底座换成宽的;要改变功能,就把材料换成塑料的、木的、铁的。
我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新旧拼接成功的关键,不是方法,而是改变思维方式?
鲁班会心一笑,拿出一张图:构建未来的银行,和箍木桶的道理差不多。
著名美国银行家,现任摩根大通CEO杰米·戴蒙就领悟得很好。他说“很多事情银行不愿意做,也根本做不到,那就让别人来做”。
过去三年,别人视作鸡肋一般的小企业贷款,摩根大通每年新增200多亿美元业务量。原因是他把“OnDeck”这块长板插了进来,用这家FinTech公司的算法和模型做授信准入分析,将小微贷款做到全程无痛。他还把Perzo(替代彭博的金融信息平台)和ErisExchange(开放存取式IRS期货交易所)插进自己的交易平台,将成本砍掉近半。
同样改变了箍桶思维的,还有美国银行。它把Viewpost插进自己的网银里,小企业的现金流一目了然,监控如鱼得水;高盛也把Square、Kensho(市场数据分析平台)和Motif(经纪平台)插进自己的投行交易业务中。
这些都是乐高式拼接法的典范。
我茅塞顿开,但还有一事不明。
在梦中,刘老师说,相互依赖的关系才叫作“共生”。可这些FinTech新业态似乎根本不需要传统银行啊?
鲁班捡起一只木桶,爱惜地抚摸着对我说,箍一个桶不容易啊,要锯、要拼,还要钻、粘、箍、装……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无论你想盛多少水,首先要看有没有底。
在新旧结合的拼接中,银行和保险仍是那个坚实的底——无论木板有多长,没有监管准入、客户基础和风控合规这些底座,是箍不成桶的。
这就是为什么面对FinTech,几乎所有银行的态度都是主动拥抱——有的银行与其合作创新实验室,有的建立初创基金自己投资金融科技,剩下没有动作的,就是在琢磨怎么买进金融科技。因为银行有桶底一般踏实的信心,就算利润被新业态蚕食掉20%,只要共生能降低30%的成本,就应该深情地将其揽入怀中。
新业态们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我们改造世界,顺便颠覆你,但与你无关。
先共存,反依赖,再独立,最后共生——如果目的都是改变旧世界,借谁的手来实现又有什么区别呢?
切·格瓦拉表示同意,这正是他在领导非洲刚果(金)等国家的游击战时,没想明白的地方。
穿越故事三:人机大战——挑战金融顶端文明
我面前有两盆麻辣小龙虾。
对面的老张已经快剥完了一盆。
老张是投行精英。他常常说,是小龙虾让他领悟到了投行生存的要义和精髓。
我马上领会,把自己那盆推给他,啧啧赞道,只要有您在,就不怕小龙虾这入侵物种泛滥成灾。
他表示我理解有误,他自己才是小龙虾。
小龙虾虽是外来物种,但具有超强的生存繁衍能力,还能随时改变生长模式以适应现有环境——仅凭吃货的力量是不可能消灭的。
所有物种都要在竞争中求生存,而小龙虾有超越本土物种的独特之处——在新环境中,它能悄无声息地同本土物种争夺养料、阳光和水。只要能存活过种群低密度期,就能变成入侵物种,颠覆原生态环境。
他如小龙虾,因为投行虽处在金融金字塔的最顶端,但也是金融业界生存环境最恶劣的地方。要从别人手里夺取生存空间,争抢客户,无坚不摧地向上爬,没有小龙虾的特质,他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啧啧称奇,脱口而出:像FinTech这样的新业态对于银行,不也像小龙虾一样吗?它们一样有潜力慢慢替代传统金融,直至价值金字塔的最顶端,包括像您这样的投行精英。
话刚出口我有点儿后悔,但已来不及,老张听了很不高兴。
投行业务博大精深,又不是卖个白菜那么简单——财务顾问、上市发债、兼并收购,都是技术含量最高的领域。近百年积累下来的体系和规矩,岂是几只小龙虾说入侵就入侵,想颠覆就颠覆的?
这么争辩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灵机一动,想起切·格瓦拉列出的专家名单中,有一位刘慈欣。
既然投行业务代表金融价值链的最顶端,有什么办法能把它同新业态放在一起较量一番,看究竟谁能颠覆金融业的终极文明?
这件事,我实在找不到比刘慈欣《三体》中那套虚拟全实景游戏更合适的方法了。
书中,主人公汪淼穿戴着“V装置”,进入模拟“三体”世界的游戏中,在人类各文明时代,同地球上最精英的科学家一起,尝试用各种方法拯救有三个太阳的混乱世界。
如果老张代表投行团队,而我携各种FinTech替代方案,同时进入特定虚拟实景中,完成一项投行任务,那这届新业态金融到底行不行,不就能见分晓吗?
刘慈欣听了很高兴,主动要求主持比赛,还亲自改装了游戏,增设“金融文明挑战赛”环节,将场景设定为IPO发行。
同原著中的终极规则相同,比赛结果将决定该项工作传统投行是否被新业态取代。被取代的一方退出,金融文明自动更新至胜出一方。
刘慈欣亲切地询问双方选手:
新业态队,你觉得自己能赢吗?
当然。
人工队,你们对打赢机器有信心吗?
必须的。
那就让我们比试一下吧。
比赛正式开始。
我和老张穿戴好V装置,登录《三体》。
场景是上市前的准备环节。客户、监管部门和交易所三个任务对象依次浮现——闯过这三关,首先拿到上市审批者胜。
按照传统流程,老张首先派出投行团队(IBD)去摸底客户,了解其融资需求、财务状况、是否需要重组或其他运作以达到上市要求;再携律师和会计师进场配合,保证一切符合监管规则。
而我的团队却不用一人,只有一个深受大家喜爱的网红——龙泉寺机器人贤二。
经我分析,此过程中很多工序都是标准化的,完全可以用互联网、大数据算法和机器人学习来替代。我只要先让贤二学习大量上市案例,再喂它吃下客户信息、财务数据和上市规则,它就能自己分析匹配,给出融资方案,同时联网向监管部门提交申请材料。至于会计师和律师的工作,只要在贤二体内安装个SAP(企业管理解决方案)升级版软件,就能搞定。
我得意地向老张扫去一眼,这才叫作颠覆式创新。
正当贤二数据读到一半时,突然卡住了——除了标准的财务信息,客户还给了一些很奇怪的指示,比如“要节操还是要规则”“圈钱扫货”“画饼讲故事”等等。
而会计和法律事务方面,也完全不是核对科目和税务这么简单——报表是粉饰过的,数字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故事——别说贤二了,连我都看不懂。这些复杂的语言,扑朔迷离的意图,完全不在设定程序中。
大半天过去了,贤二依然没有反应,我只好把它停下来排查故障。
另一边,老张的团队早就搞定了客户,面对监管部门利索地见招拆招,顺利拿到审批。
第一环节结束,一行红字出现在虚拟界面上:“人工队获胜,此环节金融文明更新失败。”
我很生气:贤二,你师父跟你讲了这么多道理,遇到没见过的情况你不会随机应变吗?
贤二:我的学习过程只有两小时,只能做到把标准语言同数据库匹配,进行对应式理解。刚才那么复杂的语言,我无法理解。
贤二:要是你敢打我,我就告诉我师父去。
刘慈欣赶紧拉开我和贤二,比赛还没结束呢,不要内讧。
我和老张重新登录《三体》,来到第二场景:配售环节。这次要面对的是投资者和市场——首先完成定价和配售,并获得最大收益者胜。
老张依旧按图索骥,启用卖方分析师和ECM(资本市场部门)销售团队,估值、包装、路演、推介、锁定基石投资者、确定最终价格、配售,逐项推进。
我总结了上一环节的教训,看来贤二的分析能力还不够。于是我决定启用撒手锏——将获得高盛千万美元投资,被誉为金融界Siri的机器人分析师“Warren”装入贤二的系统中。
这款由Kensho开发的专业投资者数据分析平台,完全可以替代卖方分析师的工作——不到两分钟,一份估值报告便出现在贤二的屏幕上。剩下的预路演、锁定价格区间和正式路演,则完全可以通过网络视频完成;而额度分配,更是高度透明化和机械化,贤二搞定绰绰有余。
看来我赢定了。
这时老张突然跳了进来,且慢,贤二,我问你几个问题:
你估值定价做得快,可长期收益呢?
你在决定配售比例时,不用考虑重要机构投资者和老客户的关系吗?
如果都标准化,还怎么用配额去迎合客户?
未来生意怎么办?
贤二思考了几分钟说,我要去问问我师父。然后它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环节结束,又一行红字出现:人工队获胜,该环节金融文明进化失败。
比赛结束。
赛后,刘慈欣总结道:看来在金融行业中,附加值越高的领域,就越需要以人为本的服务,就越不容易被机器和新业态取代;而路演、配售、做市商这些标准化工种,被取代则是不可避免的。目前,就连打败李世石的“阿尔法围棋”,也都还是弱人工智能,想在智力上全面超越人类遥不可及。至于“天网”觉醒之类的未来,还是交给我们科幻作家考虑吧。
我和老张表示赞同,友好地握手言和,退出《三体》。
创新的种子仍在,它将重新启动,继续进化。欢迎您再次登录《三体》。
穿越故事四:蕾丝升级智能投顾
在电视连续剧《编辑部的故事》中,“人间指南”编辑部曾租用过一个智能机器人蕾丝,作为办公器械使用。王朔在《谁比谁傻多少》中,曾生动列数过“她”的种种优点。
“具有人所具备的一切能力:听读说写看坐卧跪趴站,能随意行走并自动避让障碍物,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永不疲倦绝不反抗……身兼秘书、公关、勤杂、保卫诸项功能,无一不专。可以最大限度减少人浮于事,效率低下,互相扯皮等弊病……”
她还懂得跟领导搞好关系,帮扶落后群众。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我跟王朔商量了一下,之前设计师充分考虑到人类的嫉妒心,故意把工艺水平降低,所以旧版本蕾丝比较适合业务简单的办公室。现在该升级了,能不能给厂家提提意见,增加一些功能,来服务其他行业?
比如管钱的单位?
我所在的行业,更迫切地需要提高效率,削减成本。如果蕾丝能担此重任,让家家银行都用上智能投资顾问,岂不造福整个金融业界?
王朔表示同意,但蕾丝得先学习投资顾问这一行的基本知识。
经过周密策划,我决定让蕾丝假扮客户,去银行买理财产品。这样才有机会近距离观察投资顾问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
等我回来接她时,却发现蕾丝不见了,找了半天才在楼下食堂找到。
一见到我,蕾丝就胸有成竹地说,智能投资顾问的原理她已经弄明白了。关键数据来自食堂大师傅。
师傅:吃包子、米饭,还是面条?
蕾丝:吃面条。
师傅:要打卤面、汤面,还是馄饨面?
蕾丝:打卤面。
师傅:要宽面条、细面条,还是挂面?要不要辣椒,加不加葱?加多少?
蕾丝:师傅,您怎么这么多问题?
师傅放下饭勺儿:姑娘,你以为让你吃得满意,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先说食材,我们每天在市场上能找到上百种,大类有粮油肉菜、干鲜水产;小类又分肥肉瘦肉五花肉、对虾河虾小龙虾……你首先要有本事挑出新鲜的食材。就算挑到了好食材,如果随便乱炖,毁了整锅不说,万一把相克的食材配在一起,还可能吃坏肚子。
就算搭配合理,想让菜品有滋味,还得会调味。不管是下葱姜,还是放辣椒,一定要精确适量。太多会毁掉食材自身的鲜味,太少又不过瘾,关键要看个人口味。
就算调味到位,具体用什么菜谱还得看季节。冬吃萝卜夏吃姜,三伏天顿顿大肉会上火,寒冬月餐餐凉茶会拉稀。
说到这里,师傅叹了口气:中国其实不缺好食材,却有大量不靠谱的厨子,他们的厨艺是技校挖掘系教的。有时候还会把润滑油、地沟油掺进食用油搞创新,真不如让机器人来掌勺。
蕾丝把从食堂收集来的信息转化成金融语言,模拟出了投资顾问的工作场景。
投资顾问:您想要保本、现金流,还是高收益?
客户:高收益。
投资顾问:期限一年、五年,还是三十年?
客户:五年。
投资顾问:您喜欢存钱吗?喜欢冒险吗?经常购物吗?身体还好吗?家里种几亩地?养了几头猪?猪肉价格还可以吧?
客户:投资顾问,您怎么这么多问题?
投资顾问放下计算器:客户,您以为达到您的投资目标,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先说投资标的,我们每天能在市场上找到上百种——大类有股票债券、基金货币、大宗商品、另类投资;小类又分指基货基对冲基、国债利率债信用债……你首先要有本事挑出表现好的。
就算挑到好的,如果随便配置,毁了整个投资组合不说,万一把走势高度相关的类别配在一起,还可能血本无归。就算配置合理,想要收益高,风险必不可少。但不管是加小盘股,还是配高收益债,一定要精确适量——太多会毁了整篮鸡蛋,太少又收获不到,——关键要看您的风险承受能力。
就算风险适度,敲定最终方案还要考虑经济周期。利率上行配短久期固定收益,经济回暖增加风险资产,合理通胀就配房地产和大宗商品。
说到这里,投资顾问叹了口气:市场上不缺好标的,却有大量不专业的理财顾问,他们的投资知识是技校挖掘系教的。有时候还会把垃圾包装进智能投资顾问、P2P理财来搞创新,这就是为什么大家投资都赔钱。
我很生气:蕾丝,不管你有多智能,不去学习模仿真人,怎么能做一名合格的智能投资顾问呢?
蕾丝说,尾随不是开悟的办法。
王朔突然跳了进来:狡辩,抄袭,这句话是我说的。
蕾丝脸红,低下头说,其实我根本没见到真人投资顾问。那间贵宾室的门槛太高,我根本没迈进去——私人银行600万,贵宾客户50万,这还都是最低要求。理财经理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没钱就去找各种宝啊,余额宝、零钱宝、活期宝,一块钱就能买到。
我以为她建议我去买包子,所以才去了食堂。
我的设计师曾经教过我:只要目的清晰,任何人都可以是学习对象。从食堂师傅那里,我学习到了投资顾问最重要的作用——帮助每位客人做出适合他胃口的最优组合配置,不管是饭菜,还是财富。寻找最优组合是我的强项,我可以把数据聚合分装,模拟分析,选择最优的算法,以最低成本,找出每个人的风险收益最佳比。
人类投资顾问永远无法同我竞争计算能力。这一切的前提是准确判断人类的心理行为,是分析型、粗放型、冲动型,还是谨慎型。这样才能用对投资策略,趋利避害,达成目标。
而这一点,我目前无法同人类竞争。当客户账户里的钱减少时,我判断不出他是去买了莱卡M240,还是取出来藏到了床垫下;也看不出他能记清楚每分钱的去向,还是连自己每月工资有多少都搞不清楚。所以我也不会为他考虑,是不是应该在投资之前先还房贷、车贷、信用卡,减少负担。
因为我没有心肝,只有函数。可是人类却能察言观色——面部肌肉的扭曲、声音里的微颤、目光里的一丝犹豫,都能捕捉得到。
要学会这套本领,我需要输入大量数据和场景,还需要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
但我们最大的缺点,恰恰也是最大的优点。因为没有心肝,只有函数,我可以不受任何人类情绪的影响,帮助人类战胜人性。我不会追涨杀跌,不会给老人家推销P2P,也不会鼓励客户频繁交易以便自己赚取佣金。
我永远冷静、永远客观、永远理性。
1974年,保罗·萨缪尔森写道:大部分投资经理,都应该改行去修下水道,或者去教书,去真正为国民生产总值做贡献。
2006年,巴菲特和对冲基金开始了“十年之赌”,巴菲特用完全无脑的Vanguard S&P 500指数基金,对赌一揽子主动管理的对冲基金,结果后者提前认输。
20××年,我们正式进入人工智能时代,散户被机构和机器人代替,市场接近完全有效,α也变得罕见;对于大多数人,投资会变成追求β的行为。
到那时,蕾丝仍不会完全取代人类投资顾问,但会在“600万门槛”和“××宝”之间敞开一道大门,成为千禧一代和新富群体的良师益友,居家理财必不可少。
那人类去干点儿什么?
我和王朔商量了一下,应该给技校提个建议,增加“智能投资顾问机器人维修”专项课程。
穿越故事五:大数据村
从前有一群数据。我们村的人经常需要用它来作决定。
可是数据行踪不定,要找到它,得翻山越岭,从村东到村西,很不容易。找到后,大家就放在自家缸里存着。存久了,没用就扔了。
后来村里出现了一条叫作互联网的河,河水四通八达,流过田间地头,家家户户,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大家慢慢在河里发现了很多数据,大的小的,随着河水汩汩流过整个村——再也不用翻山越岭地去找。村里人干脆把自家缸里的数据,也放养在这条河上,这样家里就不用备缸了。
河里的数据越来越多,黑压压积了一片,密密麻麻,毫无头绪。大家经常在河边蹲守几天几夜,也捞不出自己想要的,还不如以前翻山越岭找得快。
后来,村里来了一个叫雅虎的年轻人,他把自己在图书馆当档案员的技术,用到了河流治理上。雅虎把河里的数据归类,贴上标签,分配科目,就像图书馆里整柜的检索卡。他还在河上开展了“互联网导航”服务,给村民的生活带来了极大便利。
再后来,互联网河的河床下沉,壶口放宽,流量越来越大,分支越来越杂。村民们又开始有了怨言。
村主任只好召集全村开会。
会上,村主任表示,乡亲们反映的问题,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
第一,河里的数据量(volume)越来越大,咱村的大坝估计撑不住。
第二,数据的繁殖势头(velocity)越来越猛。部分村民反映家中的水龙头就像消防栓,打开能把房顶冲没。这直接导致九成以上的生产劳动时间,都花在了清洗、整理等工序上。
第三,数据越来越多样化(variety)。原来只有数字和符号,后来出现了图形、语音、视频等,还能自己变形态,整合起来非常困难。
这时,一个叫谷歌的年轻人站起来说,我有办法解决。
我去江苏扬州考察过,发现当地扬州炒饭的世界纪录,并非诞生在一口大锅里:没那么大的锅,没那么大的勺,也没那么大力气的师傅。那是主办方启用了几百个师傅,先用小锅炒,再一锅一锅倒进那口大锅,4吨多的世界纪录才得以诞生。
同样的道理,大数据这样的大任务,也可以分割成小任务,分给很多服务器协同工作,最后把结果合并。如此一来,别说PB、EB量级,就算是ZB、NB量级也不怕。
这就是云存储和云计算。
我的智商比雅虎要高一点,他用人的学习来给数据分类,但这只能用在结构化数据上,遇到半结构和没结构的情况就无用武之地了。
而我能让机器代替人学习,让数据自己给自己分类;让无生命的数据拥有智能,完成人类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就是大数据革命。
乡亲们听得目瞪口呆:正是天不生圣人,万古如长夜!
一夜之间,全村人都在谈论大数据革命:一定得十亿条以上——PB、EB、ZB、YB、DB、NB,百万行级都算小数据。数据库越多越好,什么Mysql啊,Oracle啊,Sqoop啊,DataX啊,能用的全用上;邻居见面甭管有事儿没事儿都说:“We are going to change the world.”一口地道的硅谷腔,倍儿有面子!数据处理不是云端化、生态化,就是云端数仓一体化;你要是不懂Hadoop,Spark和Storm,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什么叫大数据革命知道吗?就是不管做什么,都要最颠覆的,不要最好的。
所以,大数据革命的口号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大!
我在村银行工作。
20世纪80年代,在我出生之前,就有一位银行家曾说过“Banking is justbits and bytes(银行就是一串串字节和比特)”。
银行自诞生时起,就一直在跟数据打交道:存钱取钱,支付结算,贷款投资,最后都是账本上那一条条数据。所以在我眼里,电脑是革命,互联网是革命,而大数据不是革命,最多是进化。
数据是过去的、片面的,如果数据本身靠不住,数据分析就是垃圾进垃圾出。我们的信贷员历尽千辛万苦采集数据,甄别筛选,经验老到,火眼如炬。这大数据做不到,机器学习也做不到。人类的判断依然是信息不对称中间的那座桥,没有任何消亡的迹象,银行不需要依靠机器来学习。
仅是大是不行的。
这天,谷歌又在村口扰民。我忍不住上前表达了上述观点。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瞪向我,仿佛我触犯了神灵。
谷歌宽容地摆了摆手,示意乡亲们退下,走过来同我亲切地攀谈起来。
他问,在你的行业,谁能预测并决策未来?
我说,领导啊。在我们那里,领导主要负责制定战略和决策,数据再智能,也只是辅助。
他说,人是不可靠的。
我琢磨了一下,也对。不同领导对数据有不同解读,很少意见一致。
他说,你说对了一半。
在你们那里,客户服务、精准营销、信用评级、欺诈监测、前瞻预警这些场景中,有些要由人决定,数据为辅;但有些决策一定会朝着机器判断为主、人为辅的方向发展。
数据不像空气和水,它因人类活动而生,由人来解释,自诞生之时,就是自我选择的。因人而生,经人挑选,又靠人分析,结果必有瑕疵——还可能漏掉很大只的黑天鹅。
比如风控工作。要让数据像人一样思考,又不带任何主观偏见,这只有机器做得到。用深度学习发现特征,判断风险属性和警示信号,总比人拿着报表做判断更让人放心吧。
又比如量化投资。除了财务数字,在传统模型里用不到的媒体消息、领导言论、分析师语气和用词变化,都可能是影响上亿市值的信号。要找到它们,需要跟踪学习成千家公司和不同行业的信息,从多种维度中找到相关性——这样人脑会崩溃,而数据和机器却不会。
类似情况还有很多。人类会一直存在,但总有一天,人类必须要面对自己的局限。既然躲不过子弹,那就先开枪吧。
东方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大自然在晨曦中苏醒,鸡鸣四起,炊烟袅袅。
谷歌说完,在初升阳光的沐浴下,向村东头走去。随行的乡亲们急忙跟了过去,乌泱泱的一片,队尾越拉越长,就像那个不可思议的常数e。
穿越故事六:区块链的世界
早上七点,闹钟响了。
我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看了一眼Fitbit Flex手环:
深度睡眠:4小时
入睡时间:1分钟
快速眼动:30分钟
抖腿、磨牙、翻身次数:5
昨晚睡眠数据可换积分:20
在小区居委会打造的以睡眠时间为载体的全民健身互联网交易平台上,20积分可换两瓶酱油。
我走进厨房问老妈要不要换酱油。老妈说,居委会负责集中收集统计数据,再同赞助企业对接积分换酱油。我听说余大妈利用职务之便,经常篡改数据,把好酱油留给自己。
我说,小区平台现已全面采用了区块链技术,只要我愿意换,睡眠数据可以从我枕头边上,点对点直接传到酱油企业手中,而且积分交易账本人手一份,余大妈的行为已经得到遏制。
老妈说,可是咱家不缺酱油。
我查了下自己的数字资产交易App,发现庆丰包子铺也上了平台,20分等于五个包子。我决定早餐换顿包子吃。到了店里,发现只剩猪肉大葱馅的了。
可是我不喜欢猪肉大葱,就发了个红包,把积分转给正在日本出差的老爸。在另一个国家,他也可以把我的积分,转化成数字资产,购买马桶盖、电饭锅等物品,或者换里程。
在区块链的世界,我可以自己生产数据,自由买卖,自给自足。“时间就是金钱”“数据就是资产”可以完全按字面意思理解。
出门打车。
滴滴已经下架了,我在手机上打开了嗒嗒。
在嗒嗒的共享网络中,我所在的节点,会按照我的要求(别迟到)同附近的顺风车匹配,满足要求便自动签约。没有中心调度,同行闲置车源充分利用,来接我的车往往是满座。我、其他乘客和司机各自赚取嗒嗒币,点对点转账。每个人坐了多远,该付多少,人手一份账。
没有第三方认证,各自信用由系统公共数据建立,也就没有伪造乘车记录、伪造抢活纪录、换发票、骗积分、捞补贴的必要。
车来了,一共四人。
司机有点眼熟,这不是Uber的创始人特拉维斯(Travis)吗?
发现自己被认出,他不好意思地说,没想到刚颠覆别人,自己就又被颠覆了。喊着“干掉中介,解放出行”的口号,好不容易靠烧钱把自己熬成了最大的中介,掌握了定价权,还没来得及割韭菜,就被区块链去中介化了。
我唏嘘不已,把自己那段路程的嗒嗒币记录在他账户上,下了车。
在区块链的世界,社会资源共享,公平有偿。
到了银行。我部刚刚完成扩建,办公面积比原来扩大了三倍。
隔壁原是信用证审单部、清算中心、国际业务部、内审和反洗钱中心,如今统统并入了创新金融中心。银行变得像Google,隔间没了,堆成山的文件变成了游戏间、健身房、娱乐设施和吃不完的零食。指标也改成了想象力、颠覆度和创新变现率。
世界银行业区块链组织R3现在已经扩大为R3000。今天正值我行加入该组织一周年之际,领导召集大家开会,请原部门同事发表感受。
会议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大家纷纷踊跃发言。
原外汇交易中心的小张表示:
现在一笔交易用时跟发一封邮件基本相同。交收日“T”后面加的永远是“0”。由于实时到账,没有时间差,也就没有了交收风险和敞口。
区块链,弹指一挥间,交易皆互联。
原清算中心的小王表示:
原来每笔交易,要在交易过程的成百个时点上,分别同中央清算所、托管行、经纪商和企业核对上千个细节。现在属性全部写进智能协议,只要事前满足要求,指令便可自动执行,再也不用事后没完没了地核验了。
区块链,让智慧演绎,无处不在。
原投行部的小赵表示:
用染色币发行股票,权益直达股东比特币地址,并凭私钥证明对股权的所有,产权明晰,全程还不需要任何第三方参与。
区块链,让权益发行和转让变得像呼吸一样轻松自然。
原国际业务部的小李表示:
重复抵押没有了,审单工作没有了,第三方繁琐认证没有了,结算时间从一个星期变成一个小时。原来满天飞的单据,现在几分钟就能在全球完成加密电子传递。汇款更不必说,无论跨不跨境,都能用红包解决。
区块链,零丢失零等待,串起生活每一刻。
原反洗钱中心的小王表示:
护照已经成了收藏品,身份就是自己记录在区块链上的那一段生物特征(DNA片段、瞳孔或指纹)。无论是开户、KYC(了解你的客户),还是反洗钱,需要证明你是你的时候,拿出手机扫一下密钥二维码即可。
区块链,让一切尽在掌握。
大家继续热烈发言,会议持续到下班才结束。
下班后,我感觉有些不适,决定顺道去抓点药。
同仁堂已经改名叫“点对点药房”。我在路上把自己的健康数据和医疗记录,从手机上的“DNA钱包”发给配药师。刚进店门,他二话不说,转手从药柜左数第三行第四格,抓出一盒板蓝根递给我。
我不禁啧啧称奇,果然是点对点。
晚间新闻联播报道,全球最后一家基金会,已将捐款生命周期完全记录在区块链上。从此任何人都可以持续追踪每一笔捐款,世间再无诈捐。
临睡前,我把文章收尾,将版权打乱成散列,编进区块链——不打赏就随便被转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洗洗睡了。
啊,区块链的世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像唐朝盛世一样美好。
我从区块链的世界中回过神来,转头看见了中本聪。
中本叹了口气说,当初我设计区块链,完全是为了搞出比特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它突然变成了哆啦A梦的口袋,仿佛能解决世间一切问题。
当年,亨利八世发明了“盾枪”,命令护卫全体配备。这项伟大的发明既是枪也是盾,同时持有,岂不是天下无敌?但是在实际应用时,护卫发现了一个小问题:视线完全被盾遮挡,使枪无法瞄准。
我问你几个问题:
去中心化一定有必要吗?点对点对接一定比同一个中心更快吗?
你爸给你转十元钱红包,需要不惜血本地加密再加密吗?
外汇交易时,如果你的交易记录完全透明,你觉得对手方会傻到不马上作出反向交易吗?交易还有必要存在吗?
区块链可以保证你的权益证明不会丢失,要是你自己弄丢了密钥呢?天下再无人能证明。
回到亨利八世的盾枪,盾和枪一定要焊在一起吗?能解决所有问题吗?有必要吗?
传统方式虽然有问题,但它们已知、可见、副作用明确、能保证起码安全、效率也没那么差;而新技术的成本和风险,是完全未知的。
我问,大家都说区块链是自互联网后人类最具革命意义的创造,可您这样泼冷水,我到底该对它持何种态度?
中本聪站起身来说,答案都在历史中。
《吕氏春秋·博志》说,全则必缺,极则必反。股票跌多了要涨,涨多了要跌。这在哲学中叫作辩证,在概率论中叫作均值回归。
任何一项新技术,刚出现时人们总会对其寄予高期望,相信它能解决很多问题,包括不是问题的问题。当热度过了头,必然回归现实,此时技术才能回归真实的应用,返回正轨。
说罢,他绝尘而去。
完结篇:五年后您在哪里?
“金融”和“科技”已经越来越变成同一件事,它们之间的故事很像韩剧的倒数第二集:剧情开始反转,但结局仍不明朗。故事里会不会还有另一个故事?男二能否反转成男一?女主能否从绝症中复活,顺便获得预知未来的超能力?都很难说。
现在的银行变得越来越像科技公司。您听到“FinTech”这个词的概率,开始全面赶超“形势严峻”,比“高度重视”平均高出百分之五十二点八。不管是自己建团队,还是找外援。脑洞不够,学之;招安不成,买之;买不到,挖之;人财物力都不够,就用思想拥抱之。
几乎所有美国大投行,英国大集团,欧洲大财团,中国大土豪,均持上述态度。大家的应对策略也百花齐放,形式多样:有人忙着摘草莓,把金融科技小公司逐个收入囊中,比如高盛;有人专心辟蹊径,内置孵化器,让“帽衫”和“西装”共事,把开满洞的大脑,同盒子一样的大脑拼接,达到通婚效果,比如巴克莱;有人角弓猎渭城,比如BBVA(西班牙毕尔巴鄂比斯开银行),手持3亿欧元创投基金,鹰眼如炬,口水满地;有人星夜赴考场,比如我们的银行业界,勇于摸黑试错——别的不敢说,摸石头过河的经验还是有的。
面对巨人的进击,您会发现,很多彼时风生水起的颠覆之举,好像都只是为“胖子们”义务开了个脑洞,比如智能投资顾问。这并不奇怪。当市场巨大,技术又没那么高深时,“胖子”自然会吃香。
只是这场战斗,好像没什么火药味。
自古所谓颠覆,大多不是强行植入,而是新旧潜移默化,直到水乳交融。您随便环视一下,就能找到大把例子。
“存贷汇”自不必说,现存一万多家FinTech小公司,都在解决这些问题。银行已经不能因为自己体量庞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对公虽然仍依赖传统渠道,但客户已经面目全非。煤老板、船老大和贴牌王,都在转型科技,转战金融;唯一不乏力的行业,都跟前沿科技脱不了干系。银行也不能因为与客户的关系好,想给多少就给多少。投资交易直面机器学习和自动量化。更不能光靠打听,想赚多少就赚多少。风险的三道防线,不仅要护驾资产,还要保护数据安全。层层剥离,虽然角度不同,但影响无处不在。
要是您跟我一样喜欢问问题,我建议您继续问下去;因为最后一问,一定跟自己有关。
比如,如果区块链真能实现大规模应用,SWIFT(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还会存在吗?清算所、托管中心、同业业务、第三方支付还用得着吗?信用证审单工作还有吗?国际贸易还跟从前一样吗?发股发债流程会改变吗?
那银行从业人员呢?会不会下岗?要不要重回学校?会不会一毕业就又失业?
再比如,当人工智能和深度学习全面应用于投资理财,市场会不会变得完全有效?买卖股票的行为不是浪费时间吗?投资还有风格之分吗?“alpha”还存在吗?
那投资者呢?还需要分析师吗?还要看央视经济频道吗?财富会重新分配吗?
我们习惯了日日重复操作,在显微镜下看自己;如今是不是该鸟瞰一下,看风云如何变幻?天地间那只鸥(我们),该向哪里飞?
您也许在想,只要牢牢守住一亩三分地,坚持十年,顺利退休,颠覆就与我无关了。如果您想在职业生涯的后半部分,每年下坡,以触底的回忆荣退,我也无可奈何了。更何况也许只有两三年时间,就要面临失业。
我小时候最怕睡觉,因为我坚信灯一黑,全世界的妖怪都会聚到床头来跟我开会。
有一天,我爸打着手电筒,领着我在黑暗中巡视了家中所有角落。再三确认无任何妖怪开会迹象,我才走出了童年阴影。面对未知,躲闪没用,头埋进沙子无效。只有打开手电筒,从正面去端详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