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繁马庄经过金繁十多年的经营,已经在西北声名鹊起,甚至与西域周边好几个国家都建立了贸易往来。只是英雄迟暮,金繁也摆脱不了渐渐老去的无奈,到底年过半百,许多事已经精力不济无暇他顾了。年轻时又一心扑在养马事业上,从没动过娶妻生子的念头。而今,看着偌大的家业后继无人,金繁内心忧焚不已,想着娶一房夫人为他们金家继承香火。自己一辈子与马为伍,马庄就是自己的**,若有个血脉相牵的可靠之人,百年之后将这份来之不易的家业交给他,自己也能含笑九泉了。
心动不如行动,金繁便着人去给媒婆传话。
原想着能找一位不嫌弃他年纪大,又能勤快持家踏实过日子的人就行。但消息一传出去,竟有许多主动找上门来要与他结亲的人家,有的直接就领着姑娘来了,让他当面相看。金繁虽然把买卖做得风生水起,但一辈子没怎么和女人打过交道,尤其是讨媳妇的事以前连想都没想过,倒把自己弄了个手忙脚乱。索性就将此事全权委托给了媒婆,让她相看着挑一个就成。
西凉府谁不知道金庄主现今是大财主?都希望将自家的姑娘嫁给金繁,以便往后能够提携帮衬到娘家,其中更不乏十七八岁青葱似的妙龄女孩子。金繁自知自己并没有出众的相貌,大半辈子已经习惯了孑然一身,更不懂得夫妻相处之道,那些怯生生的姑娘见了他都面露为难的样子让他终于明白,人们只是看中了他拥有的财富,那些女孩子未必愿意跟着他这个半老的糙汉子苦熬青春。
正当金繁对娶亲之事越来越兴味索然的时候,有一个女子却闯入了他的眼帘。这个女子名叫娄叶,她的老父亲常年卧病在床,种着几亩薄地全靠她们母女二人劳作,家里缺衣短食过得十分拮据。因为就在离马庄不远的村子里,所以,常来马庄打短工补贴家用。娄叶是一个非常勤快的姑娘,干活麻利又性子谦和,一起出工的人都对她竖大拇指。只是家境所限,二十多了还没有嫁出去。有些人家看着这姑娘能干,也有动心想娶回去的,可是一打听,知道娄叶家里还有个药罐子老爹,便都摇头兴叹了。莫说平民百姓都过得紧紧巴巴,就是稍稍好一些的人家,也不乐意娶个媳妇还捎带着要为丈人爹妈养老送终的,谁家敢娶这样一个破落家境的女子啊?因此,一来二去,娄叶的婚事便耽搁到二十多岁,成了剩下来的老姑娘,更加无人问津。
当不甘心的媒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把娄叶的身世告诉金繁时,金繁莫名牵动了恻隐之心。那个姑娘,金繁是见过的,只是以前未特别留意。这之后,金繁留了心有意无意地悄悄观察娄叶。他发现正如媒婆所说,这姑娘一看就是个勤快的人,庄子上管事的也对她评价甚好,更有一片孝心。有这样一颗赤忱之心的人,无论男女都是可亲可敬的!金繁觉得这才是他要找的夫人,便请媒婆去娄叶家探探他们家的意思。
亲事毫无悬念地定下来了,娄叶的爹娘喜出望外连连点头。而娄叶,她在金繁马庄打短工,也远远见过金繁几次,对这门亲事谈不上多喜欢,但在内心里存了几分感激。成了金繁庄主的夫人,她就不怕老父亲的药钱没有来处,也不用发愁日渐老去的爹娘该怎么养活的问题了。因为庄主说了,她的爹娘由他来养老。
娄叶嫁入金繁马庄,对金繁是存着敬意和报恩的想法的,她的爹娘也搬出茅草屋一并住进了庄里高堂明瓦的大屋子。金繁还特意调派了两个使唤丫头去伺候岳父母,尽管他们的年龄与自己相差无几,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一点都不能落下。当然,至于娄家的老两口不敢直呼金繁为女婿,见面只称呼他金庄主,金繁也是无奈。娄叶笑着不让金繁勉强,任由爹娘去了。直到一年多后,娄叶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娄家老两口依然称自己的女婿为金庄主,惹得庄里人老是拿他们打趣。当上庄主夫人的娄叶,再不用去干苦力活儿了,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姣好的容貌慢慢显现出来,大家才惊叹娄叶原来还是个大美人。金繁有貌美的娇妻,有胖嘟嘟的儿子,觉得自己的人生真的是无可挑剔了。
只是,好景不长,一向健壮的金繁感染了风寒。原以为只是普通病症,没想到这一病却缠绵病榻半年之久,用了无数的药都不见好转,反而日渐加重,直到最后病死在床。弥留之际,金繁拉住娄叶的手叮嘱,一定要让她把孩子抚养成人,将来继承马庄。娄叶泣不成声。
金繁就此撒手人寰。娄叶几次哭晕在金繁灵前,孩子只有两岁,自己娘家又没有倚仗,她如何将这幼子抚养成才?还有这偌大的马场,仅凭她一介妇人,又该如何去经营?娄叶愁苦不堪。正当这时,马庄一个小管事叫王青山的向她举荐了一个人,此人名叫董梧田,能写会算,逢迎往来都是面面俱到。娄叶见了一次董梧田,觉得此人相貌堂堂,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人。于是,她便倚重于他,聘请他做了金繁马庄的大管事,将马庄大小事务都交付董梧田打理。
娄叶一直以为董梧田是个好人。金繁走后,在她茫然无绪需要帮助的时候,是董梧田的帮扶让她有了主心骨,也维持了她这个庄主夫人的权威。否则,她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怎么面对那么多虎视眈眈打着马庄主意的人呢?娄叶的意识里恐怕是没有防人之心的,她每天只顾着父母孩子,对董梧田是一百个放心,甚至依赖于他,把董梧田当作亲人一般对待。所以,对好心人的提醒,娄叶都是一笑置之。董梧田办事得力,她觉得即使金繁在世,也会看重这样有能力的人。
盛夏的一天夜里,娄叶哄了孩子睡下,虽是夜晚依然热气氤氲,让人烦躁得难以入睡。娄叶起身想去洗一洗浑身的汗腻。现在夜深了,也没叫伺候的仆妇,自己便提了水到房里随意擦洗。清凉的水浸过肌肤热意立消,令人顿感舒爽,娄叶愉悦地轻叹着。而等她感觉有异,发现有人闯进了她的房里,刚要张口喊人,来人猛地捂住了她的嘴,一把锋利的短刀便搭上了她光裸的颈项。
是个男人。娄叶闻到了男人身上独有的汗臭味,她惊慌极了。
来人压低嗓音在她身后道:你保证不喊不叫,我绝不伤你性命。
娄叶被捂了嘴不能说话,慌忙点头表示同意,感觉这声音很熟悉。
好!男人粗嘎的声音短促答复,然后松开娄叶嘴巴上的手,但短刀还是贴着她的脖子。
娄叶呼出一口浊气,身子却猛然抖了一下,男人粗粝的大手正侵上她未着寸缕的肌肤。娄叶想要挣扎,男人似乎早料到她的动作,搭在脖子上的刀用了几分力,低声威胁道:乖乖别动,想一想你的儿子!
儿子!娄叶知道,仅隔一扇屏风的榻上,她的儿子正在安静地睡着,男人这是拿孩子的性命相要挟。她答应过金繁,无论如何要将他的儿子抚养长大,那是金繁唯一的骨血。娄叶泪流满面,不得不屈服。而让她更屈辱的是,这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她自己相中的马庄大管事董梧田。天哪!这个人面兽心的豺狼!是自己引狼入室的,对此娄叶后悔不已。
之后的日子,董梧田屡屡故技重施,总是拿娄叶的孩子或是爹娘来要挟。娄叶迫于无奈一次次委身于董梧田,还要在人前强颜欢笑……吞下这样的苦果,娄叶只能在暗地里落泪。
如果仅仅是这一件事,或许还不足以说明董梧田的虎狼之心。也许是董梧田以为娄叶已被他牢牢控制而有所松懈,一次喝醉酒的董梧田竟然跟娄叶嚣张道:你就死了心踏踏实实跟着我吧,金老头的财产都是我的。
娄叶愤然道:马庄姓金,以后自然是我孩子的,你已经将我祸害成这样,还想祸害他的家业,他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董梧田阴笑道:鬼?金繁活着都不是我的对手,死了还能翻出大天来?
你放屁!娄叶大骂:他若活着能眼看着你夺他的家产霸占他的女人?
董梧田笑得肆意:活着又能如何?还不是死在我的算计之下!别忘了,还有你的一份功劳呢!
娄叶听得云里雾里,疑惑问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董梧田醉眼看美人,越看越美丽,毫不设防道:你给他每天吃的药里,都加了慢性毒药,这才能神不知鬼不觉送金繁归西啊!
娄叶大惊失色道:不可能,你这个卑鄙小人,你简直满嘴喷粪。
董梧田指着娄叶道:就是你!若没有你,金繁那犍牛一样的身子,怎么可能说倒就倒,死在一场风寒上。
你胡说。娄叶哭骂:你糟蹋了我的清白不算,还要毁我的名节,谋害亲夫这是多大的罪名?这让我怎么活人啊?我不活了!我不活了……说着,娄叶就要撞墙寻死。
董梧田醉醺醺地拉住娄叶,搂在怀里安慰道:你就不要假清高了,跟着我一样过快活的日子。更不必害怕,那些毒药还是我让青山安排了人送进来的,你又不知情,最多算个从犯,我没事你就没事。
娄叶听得心惊胆战,难道金繁真的不是死于风寒,是因为董梧田联合王青山设计好的阴谋吗?她感念金繁的恩义,怎么忍心让他死得不明不白,便佯装顺从哄得董梧田高兴,从他嘴里继续套话。董梧田醉酒之下,东拉一句西扯一句地述说,让娄叶把事情套问了个七七八八。现在终于可以确定,金繁真的是死在董梧田手里,而自己竟然把那些外面送进来的药熬成药汤,一碗一碗亲手端到金繁嘴边,看着他喝下去。那些药里掺杂了毒草,能让人慢慢中毒,最后害人性命。没想到董梧田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为了得到马庄不惜害死金繁。他这是借娄叶的手,置金繁于死地啊!
搞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娄叶又恨又悔,心思百转下,悄悄抱了孩子出门。金繁曾是太守张大人的家臣,对于金繁的冤屈,相信张太守不会坐视不理,娄叶准备去太守府报知张鼎。妇人家脚力终归有限,她抱着孩子跑了一夜,累得腿软脚疼,待到天明远远才看见了凉州城的城墙。娄叶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到了城里她就可以为金繁诉清枉死的冤屈了。
到了那时,哪怕张太守将自己剥皮抽筋,也是应得的,只要能得太守庇护,孩子的安全就有了着落,再也不用终日受董梧田威胁了。娄叶想着,攒足了劲往西凉府赶,而她不知道身后正有两匹快马追来。
董梧田天亮从娄叶的房里醒来,睁眼看到身旁空****的,没有了娄叶母子俩,伸手摸了摸被褥,冰凉的触感说明他们要么早就起来出去了,要么夜里根本就不在。董梧田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些片段,是昨晚他与娄叶说的那些事让娄叶下定了离他而去的决心。董梧田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急忙召了王青山带人骑马去追。他分析,娄叶的爹娘还在庄里,她不可能回娘家,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她带着孩子去了凉州。因为,金繁的倚仗就是西凉太守张鼎,自己昨夜贪杯喝多了酒没管住嘴,让娄叶知道了金繁之死的真相,那个女人本就对他颇为抵触,得了这样的机密,必会去找张鼎上告来寻他的晦气。而他虽然改了名字,却不敢面对官府,他的身份简直就是见光死。
王青山埋怨了几句后,带着人急急忙忙朝凉州方向追去。
娄叶最终没能见到张太守,在西凉府门外被董梧田抓了回去。她本想通过大喊大叫引起西凉府守军的注意,可是董梧田抢走了孩子,威胁她若敢叫喊就杀了孩子,娄叶再次无奈屈服于董梧田的**威,乖乖跟着他回到了金繁马庄。从此,董梧田将娄叶和她的爹娘孩子分开,隔几天才允许他们见一面。娄叶不敢反抗,认命地待在马庄继续做她的庄主夫人,而马庄的大权从这时候开始,真正落入董梧田的手中。没过多久,董梧田拟好了马庄的继任文书,盖上金繁遗留下来的私人印信,便成了名正言顺的金繁马庄新庄主。
只是受身份所限,董梧田不敢与官府的人过多来往。一个受通缉的凶犯,从东躲西藏的丧家犬,到享誉河西的马庄庄主,巨大的落差让他逐渐不满足起来。董尔权也罢,董梧田也罢,都是站不到阳光下的阴暗身份。该如何洗脱自己的罪名?这是董梧田日思夜想的问题。
现在,皇帝到处寻求梦中的天马,若能投其所好,正是他摆脱黑暗身份的最佳时机。对此,董梧田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