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山俗号“王大牙”，领命为自己的表兄董梧田物色天马。其实，他内心里是不相信有天马一说的。长这么大，见过的马也有无数，哪有表兄形容的那种马？而皇帝就因为梦里出现的一个轮廓，便满世界要找，不是让人为难吗？王大牙骑马慢悠悠地在草场闲逛，一天了别说找马，累也能累死个人。他满肚子的抱怨，嘟囔道：皇帝做个梦就能开口向天下的老百姓要子虚乌有的什么天马，我还做梦娶媳妇呢，可要上哪里找谁要去？正骂骂咧咧着，没防备自己骑的马跨过一道小沟，把他从马背上颠了下来，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草地湿润松软，王大牙摔了一跤倒也没有摔坏，只是磕得脑袋晕晕乎乎。等翻起身来一看，他骑的那匹马早跑得没了踪影，而自己一天来信马由缰，却在草原上迷路了，前前后后不见个人影子。王大牙“呸呸”啐掉嘴里的草末子，辨清了回金繁马庄的方向，一路走着一路骂着，从皇帝骂到天马，又从草原骂到天空，头顶飞过的鸟都没能逃过被他指着骂一回的命运。直到太阳快落山，王大牙才远远看到了马群和牛羊群，他感觉就跟见到了亲人般喜悦，打起蔫了半日的精神往那边跑过去。有马骑就好，他的双腿都快累断了。

望山跑死马！虽然看着挺近，但走起来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王大牙追到跟前直累得汗流浃背，一看好巧不巧正是自家庄上的牧人，刚好要收马群回庄里，麻秆也在其中。王大牙要人赶过一匹马给自己骑着，这才慢慢轻松了。放眼望去，浩浩****的牛马群在牧人的驱赶下，就像彩色的云朵，大片大片连绵在一起，蔚为壮观。王大牙看得兴致高昂，想起董梧田交代的事儿，便跟在马群后面相看，只看得眼花缭乱也没看出哪一匹有天马的特征，最终还是放弃了努力。

刚刚提升为管事的唐芋儿见王大牙来了，打马上前应酬。马超骑着自己的枣骝马，和其他牧民一起圈马，远远看见唐芋儿跟王大牙说话，正待拨转马头绕过去，唐芋儿眼尖却已看到了他，大声喊着让马超过去跟大管事打个招呼。马超知道唐芋儿是一片好心，想让他多在管事跟前露个脸，只好怏怏地上前向王大牙拱手见礼，心里却极其不待见王大牙这个人。

王大牙狐疑地打量了马超一眼，显然已经忘记了有这么个人。唐芋儿重新介绍了一遍，他才恍然道：我记起来了，麻秆是吧？问完看马超点头应是，他才又接着说道：还是马庄养人啊！你看看这小伙儿，在马庄几个月就长出一副花容月貌来。

马超差点笑出来，都知道王大牙胸无点墨、不学无术，不指望他能说出好话来，但也不要太离谱好吧。花容月貌？那是形容女子长相不俗的，他却用在这里。马超忍住鄙夷，懒得继续搭理他，便对王大牙告了声忙，要回去干活。王大牙挥挥手准了马超，看着他潇洒地策马远去，对身旁的唐芋儿道：麻秆这小子看起来还不错啊，你看他那骑马的样子，別有一股不同旁人的风釆呢！

唐芋儿听大管事夸赞马超，也高兴地回道：是啊！大管事还不知道我兄弟有多大的本事呢。就说他骑的那匹马吧，那可是一匹天马……

什么？王大牙叫停唐芋儿的话头，问道：天马？确定吗？你怎么知道？

一连串提问，让唐芋儿不知道怎么回答。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都是实情，他将马超如何得到天马，以及枣骝马身上会闪光的事，统统告诉了王大牙。临了还追问道：大管事您说，这样的马是不是天马？

王大牙重重拍了一把唐芋儿的肩，哈哈大笑道：算！太算了！你小子立功了！说完打马急急便往庄里赶，他要把这事告诉表哥去。

唐芋儿一头雾水，不明白大管事为何会如此说。算了，想必大管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吧。也不再多想，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真的？董梧田听了王大牙的禀报，激动地打翻了茶碗：你说咱们庄里还真有天马？

王大牙点头道：真的表哥，唐芋儿说他亲眼见过。

董梧田平复了一下自己狂喜的心绪，又问道：那个牧马的叫什么来着？

叫麻秆。王大牙回答。

你这样去做，给那牧马的小子一点钱，哄他把马卖给咱们。董尔权沉思道:尽量做得隐秘一些，越少人知道越好。

王大牙不解：为什么还花钱买呢？直接要过来不就完了。

董梧田摇头道：没那么容易。若真是天马，谁都明白奇货可居的道理，他肯让人白白要走吗？你先去探探他的口风吧，然后再看情况行事。

王大牙答应了正要走，董梧田又把他叫回来，道：去悄悄打听一下那天马在哪个马厩，晚间咱们亲自去看看，这事可开不得玩笑，我要亲眼看过才放心，别让几个没见识的牧马小子把咱们诳了去。

王大牙得了董梧田的指示，自去安排。

马超忙完一天的活计，把枣骝马拴在马厩里，仔细地打扫了马槽，给它添了上好的草料，这才回去休息。走到中途又想到谭一马那儿转转，便折转往匠作坊去了。

阿离看见马超进门，笑着问道：都忙完了？

马超点头道：嗯。谭师傅呢？

阿离轻笑道：自从见过你的天马，我舅舅便魔怔了，说要铸一匹一模一样的，连饭都顾不得吃了。

哈哈！谭一马大笑着进来：这丫头又在说舅舅的坏话了。我听见麻秆来了？

阿离抿嘴一笑，对马超道：你陪我舅舅说着话，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

马超微微笑着道：不必太麻烦，我坐一会儿就走了。

谭一马拉着马超坐下道：急什么？多坐会儿又不碍事，我正好有事问你呢。

马超便安心坐着和谭一马说话，阿离不一会儿端了两碗吃的来。

没什么好吃食，你凑合着垫补一点儿。阿离边给马超递筷子边道。马超也不客气，接过筷子跟阿离道声谢，和谭一马边吃边继续刚刚的话题。

你明天骑上枣骝马，我到草场里去看看吧，总归没有亲眼所见，做出来也不尽如人意。谭一马道。

马超满口答应：好啊。我整天都在草场里，您随时来都可以。

谭一马放下碗不无遗憾道：那马太金贵了些，不让别人靠近，不然骑一圈就更好了。

阿离笑着抢话道：舅舅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要是人人都骑得，那还能叫天马啊？

谭一马被阿离说得一愣，继而大笑起来：说的也是啊！

马超也笑了，瞥眼看着阿离柔婉的面容，长长的羽睫像两把小扇子，尖尖的下巴、如玉的肌肤，马超第一次认真打量阿离的容貌，灯下看美人觉得她颇有一番韵致。阿离晶亮的双眼也向他看来，两人目光相接，阿离又是柔柔一笑，马超却瞬间脸色变了几变。他起身跟谭一马告辞，托词说累了。谭一马又叮嘱他明天去草场看马的事，便让马超离开了。

马超边走边暗骂自己：馨儿尸骨未寒，怎么可以去看别的女孩子呢？竟然还觉得人家好看，这世间还有哪个女子能比他的馨儿更可爱呢？简直昏了头了！马超狠狠揉了一把自己的头顶。

马厩的一角，董梧田和王大牙猫着腰远远注视着马厩深处，那里正是枣骑马的槽头。王大牙已经探听清楚，枣骝马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浑身发光。为了确定这个传言，他和董梧田在马厩的角落里枯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站得腰酸腿疼却不敢走动，因为据说枣骝马感觉敏锐，稍有异动它就不会显露锋芒。王大牙老觉得天马只是个传说，此刻心里正后悔着。来这臭烘烘的马厩里闻臭马粪味，都一个时辰了，也没见发光的马，他龇牙咧嘴地低声抱怨道：我就说嘛，哪有会发光的马呢？

董梧田心里也犯嘀咕：莫不是乡野小民见识浅，看错了吧？会发光的天马，自己也是闻所未闻。可是，不看个究竟又让他如何甘心。揉了揉酸痛的腰，董梧田又向马厩深处瞥了一眼，那里依然静静的一片黑。他不由得泄气了，看来天马真的不容易找到。董梧田轻叹一声打算回去，内心十分沮丧。

忽然，一点亮光倏忽闪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董梧田心头大动，一把拉住转身要走的王大牙。董梧田手上用力，掐王大牙直咧嘴，正待要问，却见董梧田一动不动地定在当场。王大牙疑惑，回头一看不由也呆了。只见马厩深处朦胧红光里，一匹枣骝马正气定神闲地立在那里，仰着头抖一抖鬃毛，王者之风立显。其他马匹看见枣骝马的异样，纷纷起身相应，抖着各自的鬃毛，马首一点一点似乎是在向枣骝马致意。

董梧田看得惊喜莫名，这真的是天马啊！都言马首是瞻，他这算是开了眼界了。枣骝马俨然是群马的领袖，马中的王者！说它是来自天上的天马一点都不为过，这样的马进献皇帝，还愁一个身份问题吗？平步青云就指日可待了。

表哥，表哥你看！王大牙惊讶地大叫：它亮了、它亮了……

董梧田急忙去捂王大牙的嘴，怕他惊动了天马。但红光瞬间消失了，枣骝马重新隐没在黑暗里。群马却躁动起来，嘶叫的嘶叫，扯缰绳的扯缰绳，马厩里哄然乱成了一团。住在不远处的牧人听到群马嘶鸣，房里都点了灯，一排房间的窗户挨个亮起来，有动作快的牧人已经开门打着灯笼过来。董梧田拉着王大牙悄悄从一侧出去，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表哥，天马真的在咱们庄里啊！王大牙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看着王大牙的草包样儿，董梧田恨铁不成钢地说：遇事能不能有点城府？看你那点子出息。要不是你一惊一乍，天马的风釆还能多看一会儿。

王大牙不敢回嘴，讪讪道：我那也是太高兴了嘛！谁知道天马这么容易受惊的……他显然明白自己做了蠢事，越说声音越低下去了。

董梧田发现了真正的天马，也不计较王大牙的顶嘴，自己还沉浸在刚刚看到的那一幕里：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这世上的奇事并非空穴来风。皇帝做梦有天马，这天马就正好在咱们的马庄出现，这是老天爷体恤于我啊！王大牙赶紧接道：表哥说的是，天马就是您时来运转的祥瑞之兆。

董梧田瞟了一眼王大牙，笑道：长这么大就说了这一句人话。

王大牙赧然，抠了抠鼻头，没好意思接话。

董梧田亲手沏了茶递给王大牙，表示对他的安慰。两兄弟坐下来合计天马的事，董梧田皱眉想了想道：咱们刚看到的确定无疑是天马，但它认生也是显而易见的，还有那个叫麻秆的小子，他能驾驭得了天马说明什么？说明天马认主了。要安抚好麻秆，才能接近天马。

王大牙虽然一一答应，但又满不在乎道：依我说，麻秆不过是庄子里一个穷牧马的，咱们让他干啥他就得干啥。如若不听话，就撵他回去。

董梧田瞪眼道：能和平解决就尽量避免节外生枝，一定要闹得满城风雨做什么？

王大牙摊手无奈道：不让别人知道？那就只有偷了。

偷？董梧田沉思道：也不是不可以。

王大牙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董梧田竟然觉得可行，便更加积极道：天马不是只认麻秆吗？咱们找个跟麻秆体形相似的，穿了麻秆的衣服，趁着晚间把天马偷出来就大功告成了。

董梧田听王大牙说得煞有介事，觉得倒也是个办法，便交代他道：那就按你说的去做，记住要做得隐秘，千万不要闹出大动静来。一来我身份特殊暂时不宜暴露，二来天马是何等神物，有多少人盯着，这种机会可是博取升官发财的捷径呀。

王大牙拍胸脯保证道：表哥放心吧，我一定给您把这事办得妥妥帖帖的。

不是我的事，是我们的事。董梧田郑重其事道：若这事成了，你也是有功之臣，到那时候咱们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是是是！王大牙高兴不迭：我一定把咱哥俩的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兄弟二人计议已定，怀抱着升官发财的美梦，竟然兴奋得一夜都没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