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碧绿如茵的草地上有和暖的风吹过,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星星点点开满了草原。远处一片清凌凌的湖泊倒映着蓝天,湖边水草格外茂盛,洁白的羊群和高大的马儿点缀在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地上,组成了一幅天然的美丽图画,让人沉醉着迷。
转眼之间,马超已经到金繁马庄牧马三个多月了。此刻他正躺在软软的草地上出神地望着天空。也曾痛不欲生过,也曾伤心颓废过,自从失去馨儿,马超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要不是有任务在身还能分散一些注意力,他那一副形销骨立和生无可恋的样子,实在令他师父担忧不已。师父说过的那些话他都记得,亲人的担心马超岂能不明白,可是要让他忘记馨儿又怎么能做到?这段日子,只要一闲下来,每天睁眼闭眼都是馨儿的音容笑貌,脑海里依然是馨儿活泼灵动的娇俏模样,以及当日中刀时馨儿在他怀里渐渐冷去的无力感觉……別人都说马超魔怔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何止于此啊?他明明就是万念俱灰了,每天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现在,能让马超感觉有点生气的恐怕就是那些马和绿草如茵的草原了。在唐芋儿的争取下,王大牙拨给他一百匹小儿马放牧,这些都是纯种的凉州大马,将来要投放西凉军的骑兵营中效军的,马超听说后觉得格外亲切。但是,想起唐芋儿给龙首山送的信上说,如今的金繁马庄是在暗中替耿鄙养马。而且,以他在金繁马庄这几个月的观察和分析,没见过西凉军来人问马的事情,更没见马庄有马匹出去。马超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暗暗留心了几天,竟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他来马庄时间也不短了,只听说有个姓董的庄主,但从来没见过其人出现,大小事都是管事王大牙出面调度。庄主如此神秘,就显得太奇怪了。因为在这之前,父亲还对他说起过故去的老庄主金繁,但金庄主已故,现任的庄主貌似并不喜与人接触,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样貌。这样庞大的马庄产业,庄主的神秘一度引得人们猜测,最终都未能揭开谜底,只是留下了若干个传说。
马超正躺在草原上望着蓝天入神,感觉身边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响动,不用看就知道,准是阿离来了。
阿离轻轻地坐在马超身边,曲起腿将尖尖的下巴搁在膝头,微笑着望了一眼马超,柔柔道:看你这两天稍微圆润了些,看来每天都吃得饱了对吗?
马超不言不语,连眼神都没给阿离一个。
如果晚间肚子饿了,就来我家吧。阿离也不着恼,继续道:我舅舅每日都做活到深夜,我给他在灶间煨着芋头,虽然不是什么精贵吃食,但耐饿。阿离说完,起身自顾自地悠然远去了。
马庄管一日两餐,只够将将吃个八分饱,很多人到晚间都会喊饿。有门路又手头宽裕的都会从庄外人家淘换来一些芋头之类的吃食,备着晚上肚子饿的时候压压饥。阿离的舅舅不是别人,便是铸造大师谭一马,因为爱马成痴又专注于铸马,人们便送他一个雅号“谭一马”。阿离跟她舅舅三年多前来到金繁马庄,受当时还健在的原庄主金繁邀请来此铸马,因此在庄上专门建了匠作坊,以供谭一马做活。马超也是听唐芋儿提及,有一日好奇去看了看,就这般认识了阿离。
阿离自小父母双亡,在舅舅家长大。谭家是大家族,每一个大家族总有许多是非长短,阿离一介孤女在舅家的处境并不如意,还好有个疼她如父的亲舅舅谭一马时时庇护。不放心外甥女的谭一马,知道来金繁马庄要几年时间,便将阿离带在身侧,相互照料。这是阿离告诉马超的。这个女孩子温婉贞静,嘴角永远都挂着微笑,并不以自己的孤儿出身为苦,仿佛没有什么事能令她的心情变坏,性子里隐隐有一种处变不惊的大气。
或许是她的身世与马超相似,也或许是她从小读书的关系,馨儿之后马超心如死灰,反感一切异性的靠近,唯有对阿离不排斥。每天,只要阿离有闲睱,都会来找马超说说话,大多数时候是阿离说,马超只静静地听。阿离也不介意,只挑了比较有趣的事说。慢慢地马超发现,阿离真的读书颇多,跟他解说起《论语》来竟然头头是道。
有一天,阿离还问马超:以直报怨,以德报德。麻秆你怎么理解?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马超难得开口,随意答复。
阿离笑一笑,悠悠道:其实,面对自己过往曾遭遇的种种,当时或许也有许多的情绪,可是等走过来再回头去看的时候,发现真的也没那么不能接受。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不管是伤心还是开心的,都不过是人生的一种经历罢了。处世为人,既要感念爱护我们的人,还要感谢那些嘲讽甚至伤害过我们的人,因为爱我们的人给予我们的期望,也因为敌对的人对我们的不善,才更让人觉醒与坚强。
马超倏忽间愣在当场。看着阿离渐渐走远的背影,他无语凝神,想不到看似柔弱的小女子竟有这般见识!她才多大啊?记得阿离告诉过他,是比自己大两岁吧?难怪谭一马总是念叨,他家阿离有班婕妤之才,所以迟迟不肯将阿离许配出去呢。
半晌,马超摇头苦笑,阿离纵有才貌也与自己不相干,至多就是比较投缘的朋友而已。正如她舅舅所言,她这样的女子或者真该生到繁华京都更有前途,而不是蜗居在这偏远的西凉小马庄里蹉跎光阴。不过,马超细细琢磨阿离刚刚那一番话,竟有茅塞顿开的感觉,黯然许久的心情豁然开朗不少。是啊,这个世间不单单有自己所爱的人,还有爱护和期望自己的人。比如师父,比如父亲……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做。马超默默收拾心情,披着落日的余晖赶了马群回到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