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比较了三个年龄组儿童的动态书写指标，发现小学儿童在书写的笔向、笔序和对汉字内笔画的视觉分解三个方面均显著优于学前儿童；但是在这三个指标上，大班儿童的表现却并不优于中班儿童。这一结果表明，学前儿童在动态的汉语特异性书写规则的习得上似乎表现出了“反复性”特征。我们猜测，这种发展上的反复性可能是儿童对动态书写规则的主动探索的外在表现。随着年龄的增长，儿童的书写经验不断积累，他们面对的汉字刺激越来越多样，儿童对相似的汉字结构的书写经验也越来越多。此时，儿童越来越不能满足于简单地依靠直觉、用随机的方式“画”字，但是由于没有经过正式的读写学习，儿童尚不了解什么样的书写方式才是正确的。因此，他们可能开始倾向于使用自己喜欢的、相对固定的笔序、笔向进行书写，自发地创造了某种主观上的“书写规则”。

儿童书写的静态特征与动态特征的发展具有不平衡性

综合儿童书写的静态和动态特征的分析结果和讨论，我们可以看到，随着年龄的增长，儿童书写表现出越来越成熟的静态图像特征，然而在笔序、笔向、汉字内笔画的视觉分解三个动态特征上，尽管小学儿童与学前儿童相比表现出显著的优势，大班儿童的表现却并不优于中班儿童。这表明儿童书写的静态特征与动态特征的发展具有不平衡性：学前儿童首先习得汉字特有的静态的图像特征，如方块构型、笔形、部件和整字的构型等；后习得动态的书写规则性特征，如笔序、笔向以及对字内笔画的视觉分解。

儿童书写的规则性随年龄增加而不断增强

我们的研究还发现，儿童书写的规则性随年龄增加而不断增强，表现出学前儿童的前书写发展过程实质上是对书写规则主动探索的过程。从书写的静态特征分析可以看到，幼儿最初并不具有关于书写规则的知识，低龄被试的书写只表现出了书写的普遍特征和部分汉语语言特异性书写特征，即书写符号呈直线形排列、书写符号具有抽象性，各书写单元之间有一定的间隔，并且出现了从左向右的书写方向，产出的符号中逐渐出现具有汉字字形的结构。随着儿童书写能力的发展，儿童的书写越来越接近正确的汉字字形，儿童能够使用笔画组成汉字，出现自造的笔画和汉字结构，这与以往研究的结论一致：研究者（Chan，2008）、陈思（2010）、周兢（2010）、王雪（2014）均报告过汉语儿童产出自造笔画和汉字结构的现象，有研究者（Diffily，2001）也报告了拼音文字儿童的前书写发展会经历了“自造字母阶段”以及“发展性拼写”阶段。儿童似乎具有一套独特的“造字规则”和“拼写规则”。儿童书写作品中这些静态特征的发展变化表明，儿童经历对书写规则的主动探索过程。

对书写规则的主动探索还表现在书写的动态特征的发展变化上。汉语儿童按照自己独特的“书写规则”进行书写，这一“书写规则”包括书写的笔向、笔序和对字内笔画的视觉分解等多个方面的规则。学前儿童最初只是简单地依靠直觉、用随机的方式“画”字，然后逐渐过渡到用自己喜欢的、相对固定的笔序、笔向进行书写，自发地创造了某种主观上的“书写规则”，由于这些“主观规则”不符合汉字实际的书写规则，因此大班儿童书写的笔向、笔顺错误并不比中班少。这些动态特征的发展变化也表明，汉语儿童前书写经历了对书写规则的主动探索过程。

4～7岁汉语儿童前书写发展的阶段

在上述资料分析的结果和讨论的基础上，结合前人关于儿童前书写发展阶段的研究和理论，我们提出4～7岁的汉语儿童前书写发展经历5个阶段。概括地说，4～7岁的汉语儿童前书写发展经历从尝试书写到不符合规则的创造书写，再到规则探索和近似规则的书写，最终能够进行规则书写5个发展阶段。下面我们将对儿童在各个阶段表现出的书写特点做具体的总结和讨论。

阶段一：尝试书写阶段

此时儿童已经能够明白“写”并不是随意地“画”，在被要求“用笔写字”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用笔在纸上随意的图画，有的被试口头报告主试自己“不会写”“不会写字”，有的被试则是拿起笔开始尝试进行书写。但是此时，他们还不会书写汉字，也不会书写自己的名字，只能书写一些简单的、独立的符号或数字或者书写非字的符号，也有类似汉字字形的“自造汉字”。

对香港地区儿童的个案研究也报告了类似的发展阶段，并命名为萌发书写阶段（Chan，2008）。此时的儿童还不能将汉字符号和其他抽象符号区分开来。儿童开始尝试比照环境中出现的汉字进行书写，但是他们产出的汉字量依然比较少，并且难以辨认，不能书写自己的名字。在本研究中我们观察到，少数中班被试依旧处在这一阶段。

陈思（2010）的研究认为，儿童的这种将非字的抽象符号与少量的类似汉字字形的符号掺杂在一起的书写是一种相对不成熟的书写形式，王雪（2014）则发现这种书写形式多发于4岁儿童的书写中。在本研究中我们发现，少数的中班被试仍然处在这一阶段，其月龄在50～61个月（平均56.17个月），相比同龄的其他中班被试，他们的前书写发展水平相对比较不成熟。由此可见，4～5岁儿童的前书写发展水平存在相当大的个体差异性；4～5岁儿童的前书写作品具有多种符号形式并存的特点。据此，我们猜测：4～5岁可能是儿童汉字意识发展的一个关键的转折期。

阶段二：不符合规则的创造书写阶段

随着儿童文字经验的增加，他们开始产出由单个笔画或笔画组合组成的，具有方块构型，但是依然难以辨认的“汉字”。此时儿童的书写非常随意，大小、间隔不一，产出的“字”形结构大多简单、对称；儿童的对线条的把握还十分有限，不管是直笔还是曲笔的书写都非常不规则，书写的方向和笔画的顺序也非常随意、不按规则。此阶段的儿童报告自己能够书写自己的名字，他们书写的“名字”很难辨认，但是儿童自己可以辨认并一一读给主试听。在书写名字遇到合体字时，儿童还不能把握整字和部件的相对大小和位置关系。

阶段三：简单的记忆与模仿书写阶段

此阶段的儿童开始通过对环境中出现的文字进行记忆和模仿成人的笔迹进行书写，其书写作品中体现出明显的模仿的痕迹，尤其是在书写名字中含有的比较困难的字时，儿童常常模仿成人的书写方式。

对于香港儿童前书写发展的个案研究中也报告了这一阶段（Chan，2012），她发现在近似书写阶段，儿童开始越来越注意环境中出现的文字，并热衷于抄写。在本研究中我们发现，由于儿童对汉字的观察和认识能力有限，他们尚不能清楚地把握汉字字形的细小特征，而只能把握汉字的大体结构，因此常常出现添笔、减笔错误、笔形错误和镜像书写。此时儿童还不能把握汉字的动态书写规则，不能对汉字中的笔画进行合理的视觉分解，在书写中出现自造笔画和笔画组合，其书写的笔向、笔序比较随意，不能按照合法的书写规则进行书写。

阶段四：规则探索和近似规则阶段

随着儿童文字经验的积累，他们产出的汉字越来越具有多样性，一些儿童开始产出复杂性较高的汉字。因此，儿童在书写中遇到的挑战也越来越大：此时儿童对直笔笔形的掌握已经比较好，但是他们还不能很好地处理曲笔笔形和复杂的笔画，不能正确地处理笔画的相接关系，不能够按规则书写闭合或半闭合图形，或正确地对这些复杂结构中的笔画进行视觉分解。但是，此时儿童开始探索自己喜欢的书写方式进行书写，他们似乎自发地形成了一套主观的书写规则，并按照这一规则应对书写中遇到的相应情况，其书写具有比较明显的个体特征。

虽然此阶段的学前儿童与小学儿童的书写已经十分相似，书写的笔形比较规则，汉字的大小、排列、整字与部件的相对大小和位置都能把握得比较得当，成品字中只存在较少的细小的错误。但是，分析儿童的动态书写过程就会发现：儿童的书写与小学儿童和成人的书写依然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儿童的笔序、笔向错误依然非常普遍，他们依然没能掌握汉字在笔画水平上的动态书写特征。在处理闭合和半闭合图形时，儿童依然采用类似“画方框”的方法，对结构中的笔画进行错误的分解，并且不按照笔向地随意书写。儿童的书写产出在静态分析水平上虽然已经非常规范，但是在动态分析水平上，儿童的书写依然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写字”，而更像是在“画字”，但是其书写产物总体上是比较容易被成人辨认出的。

阶段五：规则书写阶段

极少的大班儿童和大部分小学儿童的书写处在这一阶段。此阶段儿童的书写已经非常规范，汉字的大小、间隔都比较规则，并且不再出现或几乎不再出现笔向的错误。在遇到汉字中的闭合或半闭合结构以及复杂的笔画组合时，儿童能够正确地分解其中的笔画，并按照正确的笔向书写。此阶段儿童书写的主要错误类型为笔序错误，且这些笔序错误均发生在书写的汉字的单个部件之内，不含部件间的笔序错误或部件顺序错误。这显示，儿童已经能够比较准确地掌握关于汉字笔画的基本规则和特征，如笔形特征、笔画组合特征、笔画书写方向规则等，并且能对复杂结构中的笔画进行视觉上的分解。儿童开始能够按照客观的书写规则书写特定的书写结构，而非按照主观的、自造的规则随意地书写。此外，儿童的部件意识已经萌发并有一定的发展，表现在儿童尽管尚不能完全准确地按照笔序书写汉字，他们仍然明白书写应当以部件为单位依次进行，在写完一个部件所含的所有笔画之前不能开始书写另一个部件。

值得注意的是，在本研究中，我们观察到儿童的前书写发展具有鲜明的个体差异性和反复性。一方面，同一年龄段的儿童的前书写作品可能展现出完全不同的特征，年龄相近的不同个体之间书写能力的发展水平可能相去甚远，一些月龄较低中班儿童的书写可能比月龄较高的大班儿童的书写更加成熟，因此不能简单地依靠月龄对儿童的前书写发展进行分段；另一方面，我们发现，儿童在书写难度不同的内容时表现出的特征也不尽相同，其书写发展具有一定的反复性。即使是小学儿童，在书写较为复杂的、自己不太熟悉的汉字时，也会表现出类似学前儿童的较为不成熟的笔向、笔画数目的错误，一些能够将简单汉字书写得横平竖直、结构得当的学前儿童在书写较为复杂的汉字时，依然会产出不规则的笔形和大小非常不协调的部件和整字。这一点与以往研究者的观点比较一致（Diffily，2001；Mayer，2007；陈思，2010）。

以往对于儿童前书写产物静态图像特征的研究认为，随着儿童年龄的增长和文字经验的积累，其书写产物从奇形怪状、不可辨认到接近正确字形、容易辨认，逐渐地学会“写字”。在本研究中我们可以看到：最初，儿童对于汉字的笔形、字形结构的知识非常少，他们甚至不能把汉字和其他的抽象符号区分开；此后他们对与汉字笔画、部件的形态特征和方块字构型特征的知识不断增加，儿童逐渐能够产出符合汉字字形特征的、大小相对一致、结构合理的字或者尚有一些小错误但是可以被成人辨认的假字。随着儿童文字经验的积累和尝试书写经验的增加，儿童的前书写能力不断发展，他们对汉字笔形、字形的掌握越来越好。

通过观察儿童书写的动态过程，我们发现儿童的这种尝试和学习书写汉字过程实际上还包含了他们探索合理的书写方式的过程：学前儿童尚不明白汉字笔画的书写要按照一定的方向和顺序，由于他们对汉字的语言特异性书写特征的知识非常有限，他们甚至不能成功地在视觉上从汉字的一些特殊结构中将笔画分解出来。但是面对这样的困难他们并没有停止书写，而是参照他们在绘画活动中得到的经验，试图探索最佳的书写方式，创造自己的书写规则。

我们认为，学前儿童的这种在静态水平上能够产出与正式书写相似的产物，而在动态水平上依照不符合合法的汉字书写规则进行的书写活动与小学儿童和成人的书写具有本质上的区别。这也不难解释众多的研究者和家长们都注意到的一个事实：一些前书写能力发展较成熟的学前儿童的书写虽然很容易被辨认，但是总是会给人一种“样子怪怪的”的感觉。我们认为，汉字独特的运笔方式和笔画书写的顺序是经过了长期的实践和修正而最终存留下来的，这种合法的书写方式是最有利于把汉字写得横平竖直、结构规整的。学前儿童的书写产物之所以会体现出异于学龄儿童的明显的年龄特征，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他们特殊的动态书写过程的影响。

教学启示

本研究对于学前儿童前读写能力的培养具有一些启示。

首先，家长和学前教师要了解儿童前书写发展的阶段性特征。本研究发现，4～7岁儿童的前书写发展经历了从尝试书写到不符合规则的创造书写、再到通过简单的记忆与模仿书写、规则探索和近似规则书写，最终出现规则书写的过程。这个过程是漫长的，并且具有一定的反复性。儿童的前书写发展虽然具有一定的阶段性特征，但是同龄的儿童之间还是表现出了巨大的个体差异性。因此，在实际的教育教学中，家长和学前教师应当了解到这一发展过程的阶段特征，以及这一过程的漫长性、反复性和个体差异性。

第二，采用适合儿童前书写发展特征的方式进行教学。本研究发现，尽管大班儿童的书写作品已经看上去非常成熟，但是分析其动态书写过程可知，学前儿童的书写与小学儿童和成人的书写仍然有本质上的区别。传统的汉字书写教学方法可能不能有效地帮助学前儿童学习书写。因此，学前教师应采取适应儿童汉字认知发展水平的教学方法，引导儿童关注环境中出现的文字刺激，激发儿童的前书写行为，鼓励儿童尝试书写。

第三，鼓励儿童积极探索书写规则。本研究发现，儿童前书写能力的发展实质上是儿童在不断积累的文字经验的刺激下，主动地探索书写规则、习得书写技能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家长和学前教师应当鼓励儿童积极探索书写规则。

第四，重视家庭读写活动。儿童的前书写发展具有一定的隐蔽性，学前儿童的家庭阅读经验对其前书写能力的发展有很大的影响。家长应当为儿童前书写能力的萌发提供必要的环境条件和适当引导。在儿童书写萌发的最初阶段，儿童的前书写作品与一般意义上的书写作品有巨大的差异，表现为涂鸦、绘画、自造的符号等。家长们应当倾听孩子的想法，并给予及时、正面的反馈，理解儿童“乱写乱画”的行为，采取合适的方式引导儿童学习正确地使用书写工具进行书写。同时，应注意在生活中引导儿童注意环境中的文字刺激，鼓励孩子通过“书写”参与到家庭的活动中。

值得注意的是，本研究还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首先，本研究仅以幼儿园中班、大班的学前儿童和小学一年级儿童为被试，而未能考察幼儿园小班的儿童的书写萌**况。在将来研究的研究，应该将研究对象扩展到幼儿园小班的被试，以便更全面地考察儿童书写萌发早期的发展特点。其次，应该延长资料收集时间，改进资料收集方法。由于实际条件的限制，本研究采用了集中收集资料的方式，这样虽然有利于对被试的书写产出进行控制，但是收集到的书写资料不够自然、不够丰富。在进一步的研究中，可以考虑延长资料收集的时间，采用分散收集的方法，将资料收集与儿童日常的活动结合在一起，以便收集到更加自然、更加丰富的书写资料。

摘要Abstract

Are children capable of producing writing long before the formal instruction began？Previous studies on Chinese children’s emergent writing illustrate a developmental trajectory that evolves from image to text.However, few researchers have investigated the dynamic features of Chinese children’s emergent writing.In the current study, we intended to examine Chinese children’s emergent writing development by analyzing the static features and the dynamic features of children’s writing samples.Three age groups of Chinese children aged from 4 to 6 were asked to write whatever they can write with Anota digital pens which can record the writing process.The results showed that Chinese children’s emergent writing development may undergo five different phases: the attempting writing phase, the creative writing phase, the imitation phase, the approximate conventional writing phase and the conventional writing phase.The elder children tend to write similar characters and structures in regular ways while the younger’s writing are random.Pre-school children’s writings are likely to follow some kind of “economy principle”, which brings convenience as well as dynamic writing errors.These results suggest that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children’s emergent writing is a process in which children actively explore the rule of writing Chinese characters.The implication for preschool children’s literacy education was discussed.

Keywords

Chinese children，emergent writing，development，static graphic features，dynamic featu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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