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们所说的,双语阅读发展的一个主要定义特点就是跨语言迁移。然而,尽管它是双语阅读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研究者们也对其进行了大量研究,但目前对何谓“真正的跨语言迁移”尚未达成共识。一般来说,对于如何界定这一过程存在两种观点。一种观点是语言相互依存论,这一派的研究者将迁移看作在第二语言(L2[3])没有得到充分发展时,L2的发展依赖于L1的知识(Gass & Selinker,1983;Krashen,1983)。这种观点认为,迁移是由于L1和L2之间的结构相似性和差异性而导致的。阅读研究领域之外的证据还有待发现。例如,当学生学习第二语言时,他们在感知和发音方面的主要困难通常是第一语言(L1)中不包含的音素(Best,McRoberts,LaFleur & Silver-Isenstadt,1995;Liberman,Harris,Hoffman & Griffith,1957,Polka & Werker,1994;Werker & Tees,1984)。学习者能将他们掌握的关于L1语音系统的知识运用在学习L2中,他们能更快地处理L2中与母语相似或相同的声音,而处理母语系统中不存在的声音则会慢些。
该跨语言迁移观点还有三个相关假设(Koda,2007,2008)。第一,语言知识被看作是一套可迁移的规则;第二,学习者因缺乏对L2规则的理解而运用L1知识替代;第三,一旦学习者高度熟练地掌握第二语言,他们就不再从L1迁移规则,因为已没有必要。
需要注意的是,在该观点中,迁移被看作是单向的,即L1影响L2,而L2不会影响L1。此外,当两种语言在结构上类似时,会发生有利的或“正向的”迁移;而两种语言在结构上不同时,会发生不利的或“反向的”迁移。
相对应地,跨语言迁移的另一种观点赞同更广泛的定义,该观点认为迁移是一个不断演变的过程(Genesee et al.,2006;Riches & Genesee,2007)。这种观点强调对以前的学习经验的利用。学习者通过语言学习曲线获得的知识被应用于新情况,以使用新的语言说话和阅读。在这种观点中,知识向L2的迁移过程中,L2的发展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停止过,相反,它是一个动态过程,并随与语言学习相关的L2知识和技能的变化和积累而变化。结果就是,学习者会利用一种语言的学习机制,并将其用于第二种语言的学习。
除了定义迁移这一概念的两种观点之外,还有各种不同理论探讨跨语言迁移是如何实际发生的。在有关学习的诸多理论中,最流行的两个理论是功能论与联结论(Bates & MacWhinney,1989;MacWhinney,1987)。在功能论中,语言就是语言形式与语言功能之间的一套映射(Bates & MacWhinney,1981;MacWhinney,1987)。举一个有关该过程的简单例子。一个短语——“一只狗”,它的语音形式yì zhī gǒu映射到语音规则(例如,声调)、句法形式(例如,功能词“只”)的相关知识,然后它承担了一种表达具体四足动物的交流功能,这种动物通常对人类很友好,而且通常已被驯养。
相反,当我们通过联结论的观点表达语言时(Rumelhart & McClelland,1986),语言学习过程就是贯穿不同过程的互联单元网络。起初,这些单元通过信号彼此激活,而每个联结都根据它对总体学习框架的重要性而被赋予不同的权重。在此模式中,当这些联结被强化且其激活阈值降低时,学习就发生了。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将功能论和联结论的假设归纳为内化这些联结的竞争模式(MacWhinney,1992;MacWhinney & Bates,1989)。形式间的相互竞争,是用语言观念表达说话者生产的观念,同样,功能间的相互竞争,是基于表面形式阅读的阐释(MacWhinney,2005)。回到我们前面的例子,通过反复练习,概念与对应汉字之间的联结越来越强,直到想要表达该概念的说话者总能发出gǒu的语音形式。
如果我们从跨语言迁移的角度思考这种竞争模式,那么语言处理的所有方面都是在认知过程的交互网络中发生的(MacWhinney,1997;MacWhinney,2005)。根据预测,L1的每个部分都可以迁移到L2,不管它们是促进还是抑制L2的学习,所有的形式—功能映射都将从L1迁移到L2。回到前面母语与非母语语音分类的例子,结果可以同样的方式界定:在L2习得之初,L1的发音模式将迁移给L2,并可能导致发音错误,因为学习者很难抑制迁移的发生(Flege & Davidian,1984)。不过,当两种语言的词汇概念都与语音形式匹配时,L1的已有知识将大大推动从L1到L2的迁移(MacWhinney,2005)。最简单例子就是外来语,例如“沙拉”一词的语音形式与该词英语形式“salad”(/s?l?d/) 非常相似,这种语音相似性就很容易与两种语言使用者要表达的概念相映射——“沙拉(salad),即切碎的、未煮过的蔬菜混合物”。
正如我们已概述的,关于迁移发生过程,我们需要牢记,只有在L1的映射技能已充分建立时,迁移才会发生。有研究表明,迁移的预测指标之一是L1的熟练程度(Cummins,1979)。事实上,一些研究表明,双语儿童L2的最终成就与L1的熟练程度呈函数关系(Atwill,Blanchard,Gorin,& Burstein,2007)。由此得出结论,如果儿童的L1未达到一定程度的熟练,那么向L2的迁移将不会发生,因为从概念到形式的映射尚未内化和自动化(Koda,2007)。总之,这些研究结果似乎表明,双语儿童经历的过程首先涉及L1形式与功能的首先内化。一旦这种映射已内化和自动化,那么这些技能就能迁移到L2,这种迁移是进而促进还是干扰L2的学习,具体要取决于这两种语言的结构相似性。
如果我们要在阅读方面严格考虑这一点,那么应记住,阅读过程涉及将口头形式映射到已知字素,并将这些口头形式的含义诠释为词语,并用这些词语来检索词汇概念(Perfetti,2003)。这些映射技能对于所有语言的阅读发展都是至关重要的,而阅读的联结模式会做出预测,在学习阅读时,对语音形式、正字法信息和语义信息的迁移将产生协同效应,并迁移给L2(Seidenberg & McClelland,1989)。大量的研究已观察到儿童在学习阅读时在语音、语素和正字法等方面所发生的跨语言迁移,特别是在学习英语和汉语阅读时(Cheung,Chan,& Chong,2007;Wang,Yang & Cheng,2009)。
不过,既然语言的结构相似性可充当语言迁移的中介,那么也应该提到语言迁移的另一种观点——对比分析假设(Lado,1964)。在该观点中,学习者会找出所学习的两种语言在结构上的相似性和差异。这一理论预测,两者的差异会因为L1的内化形式和L2形式之间的竞争对语言学习过程产生干扰影响。相比之下,L1与L2的相似之处则可以促进学习,正如前面讨论过的“沙拉”的例子。由于两种语言间的类型差异导致干扰时,所发生的迁移就被称为“负迁移”,而由于两种语言间的类型相似性而发生的促进则被称为“正迁移”(Gass & Selinker,1983)。让我们再看一看前面的例子,这种迁移观点认为,从汉语到英语的迁移会促进“沙拉”这类词的词汇学习,因为它们在两种语言中的语音形式很相似,但会干扰“狗”这类词的词汇学习,因为它们在两种语言中的语音形式不同。
促进语言迁移的其他例子可在之前的研究中找到,该研究已经发现中英双语儿童中的首音意识迁移(Wang,Yang et al.,2009)。因为中国儿童在学习拼音的时候受过专门训练,要区分开首音与韵脚,所以很容易看到汉语中这些高度发展的联结如何促进英语中的首音学习。尽管这样,中国儿童身上也可能发生相同形式的负迁移。由于汉语语音没有辅音丛,而汉语的首音一般由单音素组成,英语中的首音却可能由三个不同音素组成,当学习者试图在辅音丛的辅音之间,通过增音的方法来调和英语和汉语的不匹配时,如果他们不熟悉L1中的这些形式,就可能干扰其在L2中习得这些形式,并导致发音错误。
总而言之,如果我们用相互依存假说和竞争模型,将功能论和联结论这两种理论结合起来,那么,一方面,当L1中的概念—形式的映射达到了自动化和内化的足够阈值,那么L1到L2的迁移就得以发生。迁移的形式包括语言知识和学习机制,而这些知识和机制已通过L1的语言发展和之前的读写体验得到了发展和完善;另一方面,上述对比分析假说采用了更狭义的观点,即迁移是由于L1与L2之间存在的结构相似性和差异而导致的,迁移的元素包括具体的语音单位、语法结构和音位模式。在下文中,我们将深入探讨不同迁移类型的构成范围,以及支持每种理论的实证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