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人必然会将自己与外在对象区别开来。随着人类劳动的出现,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人与自然、人与环境之间的关系。本来,这种关系的出现是以人与自然之间的差异性为前提的。但是,马克思却意外地称这一关系为“自然界和自身之间的关系”。他说:“人靠自然界生活。这就是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过程的、人的身体。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不外是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48]
的确,如果可以将自然分为人的自然(内在自然)与人之外的自然界(外部自然),那么内在自然是自然,外部自然也是自然,两者的关系当然可以看成是自然和自然之间的关系。这反映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的有机的生命关系。后来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曾把有生命的个人存在规定为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把“这些个人的身体组织(die k?rperliche Organisation)以及受此制约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49]作为首先要确认的事实——这里的“身体组织”和“其他自然”的关系,与“自然界和自身的关系”在思想上是一脉相承的——到了《资本论》及其手稿阶段,马克思还将人的劳动过程规定为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代谢”(Stoffwechsel)[50],物质代谢概念也准确无误地表明了人与自然之间的这种内在联系,表明了人与自然的这种一体性。
但是,马克思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解并没有停留在“自然界和自身之间的关系”这一水平上。接下来,马克思又引入了一个生理学的比喻,即如果把人比喻为有机身体的话,那么“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unorganisch)身体”[51]。也就是说,“自然界和自身之间的关系”还是“无机的身体”与“有机的身体”之间的关系。这一认识转变非常重要,它反映了马克思对人的活动的辩证认识。
首先,人的活动是一种“生命活动”。在《巴黎手稿》中,除了“人的无机的身体”之外,马克思还使用了“无机自然”(unorganische Natur)的说法。这些说法显然受到了当时自然科学中的显学生理学的影响,是生理学的比喻。尽管是比喻,但只要是生理学意义上的人,他就必须依靠同外部自然的代谢活动,即同化和异化来维持自己的生存。正如马克思本人所说的那样,“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地交互作用过程中的、人的身体”,自然界对人而言具有存在论意义。其次,人的活动还是一种“生活活动”。在生活活动中,“人的无机的身体”这一比喻包含了人将外部自然视为需要的对象,将自然作为手段加以利用的含义。马克思说道:“在实践上,人的普遍性正是表现为这样的普遍性,它把整个自然界——首先作为人的直接的生活资料,其次作为人的生命活动的对象(材料)和工具——变成人的无机的身体。”[52]从这一表述来看,人可以将自然视为确认自己的本质力量和实现自己的普遍性的工具。
这样一来,“人的无机的身体”这一比喻就包含了“生命活动”和“生活活动”这两重含义,是二者的统一。这种统一的逻辑与前面讨论的只有“受动的”才变成“有**的”的逻辑一样,即正是因为依赖于外部自然(生命活动),人才开始主动地利用自然(生活活动)。在这里,我虽然区分了“生命活动”和“生活活动”,但在德语中,它们其实是同一个词“Lebenst?tigkeit”。这也正好印证了它们在逻辑上的必然联系。与这种区分相对应,“人的无机的身体”这一表现也反映出了马克思对自然的双重理解,即一方面,自然是作为满足人的需要的对象,具有使用价值;另一方面,是作为人的生命的基础,具有存在论意义。
总之,马克思对自然的认识是双重的。马克思在强调“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的同时,还强调了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这构成了他的自然认识的另一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