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费尔巴哈的功绩
马克思的黑格尔批判是被费尔巴哈触发的。在《手稿》中,马克思指出:“费尔巴哈是唯一对黑格尔辩证法采取严肃的、批判的态度的人;只有他在这个领域内作出了真正的发现,总之,他真正克服了旧哲学。”[7]关于费尔巴哈批判的前沿性和颠覆性,马克思后来在《神圣家族》中曾作过这样的概括:“只有费尔巴哈才是从黑格尔的观点出发而结束和批判了黑格尔的哲学。费尔巴哈把形而上学的绝对精神归结为‘以自然为基础的现实的人’,从而完成了对宗教的批判。同时也巧妙地拟定了对黑格尔的思辨以及一切形而上学的批判的基本要点。”[8]而从这些叙述来看,当时的马克思已经意识到,要想完成[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批判]这一任务,费尔巴哈是自己所能借助的唯一力量。那么,费尔巴哈哲学中究竟有什么东西可以为自己所用呢?在[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批判]一节的开头,他这样概括费尔巴哈的贡献:
“费尔巴哈的伟大功绩在于:(1)证明了哲学不过是变成思想的并且通过思维加以阐明的宗教,不过是人的本质的异化的另一种形式和存在方式;因此哲学同样应当受到谴责;
(2)创立了真正的唯物主义和实在的科学,因而费尔巴哈使社会关系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同样成为理论的基本原则;
(3)他把基于自身并且积极地以自身为根据的肯定的东西同自称是绝对肯定的东西的那个否定的否定对立起来。”[9]
在《手稿》中,关于(1),马克思作了详尽的说明,它是指费尔巴哈将黑格尔的哲学等同于宗教这一点。在费尔巴哈看来,黑格尔的哲学只不过是“神学的哲学”;黑格尔所设定的那个能够产生出一切存在和运动的主体即精神和自我意识,实际上只不过是感性的、现实的、自然的人的思维的产物;现实的人和现实的自然界才是主语,而精神和自我意识不外乎是人的自我外化的产物,因此是谓语。未来哲学就应该将被黑格尔“绝对地相互颠倒了”的“神秘的主体—客体”[10]关系再颠倒过来,使其建立在坚实的唯物主义的基础之上。在这一问题上,马克思与费尔巴哈的立场一致,在《巴黎手稿》之前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时期,马克思基本上已经认同和接受了这一主谓颠倒的逻辑。
关于(2),马克思此处没有进行说明。之所以没有说明,可能是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评价过高所致。因为,作为一个事实,在费尔巴哈的理论中很难找到与这一评价的后半句相符合的内容。相反,倒是马克思本人在这之前的《穆勒评注》和《第三手稿》的[私人所有和共产主义]一节中,展开过有关“‘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的论述,其中不仅包含了从经济学角度对市民社会结构的剖析,而且还包含了对共产主义和“社会”等概念的详细规定,这些论述无论是在理论水平上还是在理论视野上早已经大大地超越了费尔巴哈。同马克思本人的论述相比,费尔巴哈根本就配不上这一评价。
关于(3),马克思的论述相对较多。在马克思看来,费尔巴哈与黑格尔的对立首先是在对“肯定”和“绝对的肯定”的理解上。黑格尔从精神的自我运动出发,如果“自在的精神”是精神发展的肯定阶段的话,那么“现实的、感性的、实在的、有限的、特殊的东西”则就是精神发展的否定阶段。按照黑格尔的逻辑学,精神要想完善自身,它还必然会经历一个对这一否定的否定阶段,即重新回归到“抽象的、无限的东西”的阶段。这最后一个“否定之否定”阶段被称作“真正的肯定”或者说“绝对的肯定”。在黑格尔那里,“绝对的肯定”才拥有现实性和真理性。
而在费尔巴哈看来,“现实的、感性的、实在的、有限的、特殊的东西”本身就是真理,就是“感觉确定的、以自身为根据的肯定”[11],哲学本无须绕一个否定之否定的圈子,而应该直接“从肯定的东西即从感觉确定的东西出发”。在《未来哲学原理》中,费尔巴哈这样指出:“黑格尔哲学说:一切东西都是凭借中介的。但是一个东西只有当它不再是凭借中介的东西,而是直接的东西时,才是真实的。”[12]在黑格尔那里,中介或者间接性是其哲学的基本原理,作为主体的精神如果不经过中介就无法达到其真理性。那么,在这一中介或者间接性原理中,出现在否定阶段的“现实的、感性的、实在的、有限的、特殊的东西”就只能是精神自我外化和自我回归的中介环节,等待它的一定是被否定的命运。如果说“现实的、感性的、实在的、有限的、特殊的东西”是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基础的话,黑格尔的“绝对的肯定”的唯一作用则是消除这一唯物主义的基础。这是费尔巴哈所不能容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