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道德的异化:信贷(1 / 1)

在揭示了货币的本质以后,马克思又借对现代国民经济学和货币主义之间对立的分析,批判了国民经济学条件下,人在货币世界中深重的异化状态。“现代国民经济学(Moderne National?konomie)同货币主义(Geldsystem)的对立仅仅在于,现代国民经济学是在货币本质的抽象性和普遍性中把握货币本质的,因此,它就摆脱了那种认为货币本质只存在于贵金属之中这种盲目信仰的感性形式”[15],能够认识到纸币及其表现形式汇票、支票、借据等是货币的完善形态,是符合货币本质的。诚然,从现代国民经济学“在抽象性和普遍性中把握货币本质”这一点来说,它明显优于货币主义,这是值得肯定的。但是,现代国民经济学的这种货币认识仍然改变不了货币的本质,他们只不过是“用精致的盲目信仰代替粗陋的盲目信仰”[16]而已;更重要的是,伴随着货币从金银等贵金属之类的“感性形式”到纸币等抽象形式的进步,货币的非人本质反而加重。接下来,马克思就借用“信用业”这一货币发展的最高形式,揭露了货币的这一极端的非人性以及圣西门主义所犯下的简单错误。

“在信用业——它的完善的表现是银行业——中出现一种假象,似乎异己的物质力量的权力被打破了,自我异化的关系被扬弃了,人又重新处在人与人的关系之中。被这种假象所迷惑的圣西门主义者把货币的发展、汇票、纸币、纸的货币代表、信贷、银行业看作是逐渐扬弃人同物象(Sache)、资本同劳动、私人所有同货币、货币同人的分离的各个阶段,看作是逐渐扬弃人同人的分离的各个阶段。因此,他们的理想是组织起来的银行业。”[17]

从表面上看,在现代的信用业中,不用说金银这样的贵金属,甚至连纸币都不再使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再借助于货币中介,而是似乎回到了它原有的形式,即人的信赖关系。圣西门主义者正是被这一假象所迷惑,甚至荒唐地将信贷和银行业看作是人类社会的理想制度,看作人类摆脱异化的希望。马克思认为这是极其荒谬的,与此相反,他认为信贷制度、银行业要比一般的可视货币更可恶,“是更加卑劣的和极端的自我异化,非人化” [18]。那么,为什么这样说呢?

首先,货币发展到信贷,并没有改变货币的实质,人与信贷之间的关系仍然是人与货币之间的关系。只不过在信贷中,用来做交换筹码的是人的信用、信赖关系,但是债权人之所以相信债务人,要将钱借给债务人,只是因为债务人有支付能力。而且,信贷中之所以没有出现货币形式,那只是因为“人本身代替了金属或纸币,成为交换的中介,但是人不是作为人,而是作为某种资本和利息的存在”[19]。因此,“信贷就是直接成为便于交换的中介,即被提高到纯粹观念形式的货币本身”[20]。

其次,信贷中所反映出来的人与中介的异化关系没有改变,甚至是比一般货币更为严重的异化状态。因为“在信贷关系中,不是货币被人取消,而是人本身变成货币,或者是货币和人合并为一体。人的个性(menschliche Individualit?t)本身、人的道德(Moral)本身既成了买卖的物品,又成了货币存在于其中的物质。构成货币灵魂的物质、躯体的,是我自己的人格定在(pers ?nliches Dasein)、我的肉体和血液、我的社会美德和声誉,而不是货币、纸币。信贷不再把货币价值放在货币中,而是把它放在人的肉体和人的心灵中”。也就是说,不仅“人把自己移到自身之外并成了某种外在的物质形式” [21],对人来说,这已经是不能忍受的,但更不能令人忍受的,是用来买卖和交换的不再是身外之物,而是人的个性、道德这一跟人的精神品质密切相关的部分。显然,同身外之物相比,这种人本身的买卖在性质上更为恶劣。

最后,更可恶的是,信贷明明是出于自私的目的,将他人视为赚钱的工具,但这种肮脏的行为却偏偏采取了“信赖”、“诚实”这类与人的道德相关的高尚的形式。马克思不无愤慨地说道:“请想一想,在信贷关系中用货币来估价一个人是何等的卑鄙!”[22]“更可恶的是,在人对人的信任的假象下面隐藏着极端的不信任和完全的异化。”[23] “人不得不把自己变成赝币,以狡诈、谎言等手段来骗取信用,这种信贷关系——不论对表示信任的人来说,还是对需要这种信任的人来说——成了买卖的对象,成了相互欺骗和相互滥用的对象。”[24]“隐藏在道德上的承认这种虚情假意之中的秘密,这种道德的不道德的卑鄙行为。”[25]马克思几乎倾尽了笔墨,揭露了信贷的虚伪性及其对人类道德的滥用,称这种靠道德赚钱的做法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倒退和始终一贯的卑鄙”[26]。顺便说一句,马克思在结束对信贷批判之前,还批判了银行业与近代国家的关系,认为二者狼狈为奸,银行统治了国家,而国家出卖了“信任”。这一批判,即使在现代看来,也不算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