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从上面的分析来看,马克思异化劳动概念本身并不成熟,还存在着很多逻辑上的破绽。其原因除了经济学知识尚未成熟之外,主要是因为当时的马克思基本上还囿于费尔巴哈“自我异化”框架之内。诚然,由于费尔巴哈的异化缺少主体的自我复归环节,异化只意味着人的自我丧失,如果将这一点应用到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分析,正像马克思通过异化劳动概念给我们所展示的,的确可以说明工人劳动得越多他就越贫穷这一道理,可以揭示资本主义的不合理性和非人性;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甚至可以说,异化劳动概念就是马克思创造性地运用费尔巴哈异化概念的结果。但是,一旦要将它用来解决包括一个“别人”或者“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问题时,费尔巴哈异化概念的局限性就展露无遗,如同马克思在从第一个异化规定向第二个异化规定过渡时,以及在解释第四个异化规定“人与人相异化”时所遇到的困难那样,其理论必然会出现破绽。

这些破绽也会迫使马克思本人进行反省。其结果就是使他意识到,迄今为止自己所接受的费尔巴哈异化概念并不适合于对于近代市民社会关系,特别是其中的私人所有关系的分析;相反,迄今为止自己所批判的黑格尔的异化概念,却包含了透视近代市民社会深层本质、解开私人所有之谜的可能性。接下来,在《穆勒评注》和《第三手稿》中,马克思开始了从费尔巴哈向黑格尔的异化框架转变。其结果,就是在批判性地吸收黑格尔异化概念的基础上,马克思构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型的异化理论模型,即以人的共同本质的外在性为原理,同时把这一外在性作为个体上升为社会性的必然环节,以此来实现从外部世界来解释人的内在本质的方法论转变。

[1] 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Jenaer Systementwürfe Ⅲ,In:Gesammelte Werke,Bd.8,Felix Meiner Verlag,Hamburg,1976,S.205.

[2] Hegel,PG.,S.363。《精神现象学》(下),第42页。

[3] Hegel,PG.,S.575。《精神现象学》(下),第258页。

[4] 《精神现象学》中主要涉及异化的地方有三处,即“第四章 意识自身确定性的真理”、“第五章 二 理性的自我意识通过其自身的活动而实现,三 自在自为地实在的个体性”、“第六章 二 自我异化了的精神;陶冶”。

[5] Hegel,PG.,S.360。《精神现象学》(下),第38—39页。

[6] Hegel,PG.,S.360。《精神现象学》(下),第38页。

[7] 黑格尔说道:“因为那直接的、亦即没有异化的、自在自为的有效准的自我,是没有实体性的,并且是那些外在的激**因素的玩物。因此,自我的实体就是它本身的外化,而外化就是实体,换句话说,就是将自身形成为一个有秩序的世界,并且从而使自身得以保存的那些精神力量。”(Hegel,PG.,S.360。《精神现象学》(下),第39页)

[8] Vgl.,Luk?cs,Der Junge Hegel,S.365.

[9] 从《巴黎手稿》来看,马克思使用的主要是后两者,在“序言”的删除部分,马克思对此曾有过明确的指认:“一些人出于狭隘的忌妒,另一些人则出于真正的愤怒,对费尔巴哈的《未来哲学》和《轶文集》中的《哲学改革纲要》——尽管这两部著作被悄悄地利用着——可以说策划了一个旨在埋没这两部著作的真正阴谋。”(Marx,MEGA Ⅰ-2,S.847。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12页)

[10] 马克思:《致路德维希·费尔巴哈(1844年8月11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73—74页。

[11] [德]费尔巴哈:《未来哲学原理》,洪谦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7年版,第79页。

[12] [德]费尔巴哈:《未来哲学原理》,洪谦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7年版,第80页。

[13] Marx,MEGA Ⅰ-2,S.276。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00页。

[14] [日]山之内靖:《受苦者的目光:早期马克思的复兴》,彭曦、汪丽影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90页。另请参见该书 “第二章 三 A 费尔巴哈的经验论和自然主义”以及“第三章 三 补论:关于费尔巴哈批判的现状”,这也是《受苦者的目光》中比较精彩的篇章。

[15] 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5页。

[16] [日]城塚登:《青年马克思的思想——社会主义思想的创立》,尚晶晶等译,求实出版社1988年版,第166页。

[17] 马克思:《论蒲鲁东》,《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5页。

[18] Marx,MEGA Ⅰ-2,S.235。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6页。

[19] Marx,MEGA Ⅰ-2,S.236。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6—157页。引文有改动。注意引文中的黑体字部分,2009年中文版《马克思恩格斯文集》修订了2002年出版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版)第3卷的译文,《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的原译文为“在国民经济学假定的状况中”。“Aneignung”在中文版《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中被翻译成了“占有”,但是,马克思是在将自己异化出去的东西再拿回来的意义上,即在克服异化的意义上来使用该词的,再加上汉语“占有”所对应的德文词是Besitz,故我认为将“Aneignung”译成“领有”比较贴切,因为“领有”有“领回”和“所有”之意。

[20] Marx,MEGA Ⅰ-2,S.236。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7页。引文有改动。“Arbeiter”在中央编译局的中文版中都被译成了“工人”,事实上“Arbeiter”的真正含义是劳动的人,即“劳动者”。“工人”这一译法往往会使汉语读者联想到资本主义制度下的“雇佣工人”。诚然,在《第一手稿》中,马克思有时是在“雇佣工人”的意义上使用了“Arbeiter”,但有时也在最一般的“劳动者”意义上使用它,因此不加区分地将“Arbeiter”都译成“工人”是不妥的。鉴于此,笔者将根据文本意义上的差别,当在“劳动的人”意义上使用时将它译成“劳动者”;在“雇佣工人”的意义上使用时将它译成“工人”;在难以作出这种区分时将它统一译成“劳动者”。

[21] Marx,MEGA Ⅰ-2,S.236。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7页。

[22] Marx,MEGA Ⅰ-2,S.236。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7—158页。引文有改动。

[23] Marx,MEGA Ⅰ-2,S.237。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8页。引文有改动。

[24] Marx,MEGA Ⅰ-2,S.240。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1—162页。

[25] Vgl.,Marx,MEGA Ⅰ-2,S.237。参见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8页。

[26] Marx,MEGA Ⅰ-2,S.237。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8页。

[27] Marx,MEGA Ⅰ-2,S.238。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9页。

[28] Marx,MEGA Ⅰ-2,S.239。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0页。引文有改动。( )内的部分为引用者所加。

[29] Marx,MEGA Ⅰ-2,S.238。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9页。

[30] Marx,MEGA Ⅰ-2,S.239。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0页。

[31] Marx,MEGA Ⅰ-2,S.239。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0页。

[32] Marx,MEGA Ⅰ-2,S.238。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0页。

[33] [日]望月清司:《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韩立新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58页。

[34] [日]望月清司:《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韩立新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60页。

[35] [日]望月清司:《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韩立新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69页。

[36] [日]望月清司:《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韩立新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76页。

[37] [日]望月清司:《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韩立新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79页。

[38] [日]望月清司:《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韩立新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79页。

[39] [日]望月清司:《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韩立新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88页。

[40] [日]望月清司:《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韩立新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99页。

[41] 国内学者对望月清司“自然的异化”理解的批判,请参见刘宗碧:《对望月清司关于“自然的异化”观点的分析》(《哲学动态》2011年第9期)一文。刘宗碧的批判基本上是站在这种理解会削弱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异化的批判尺度这一立场上的。事实上,这与日本的所谓“正统派”马克思主义者的批判是一致的。应该说,这一批判不为错,笔者在翻译《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时也感觉到了这种对第一个异化劳动规定解释上的问题。但是,在此笔者不想从这一角度,而是想从望月清司的逻辑内部去寻找其逻辑上的缺陷,以求做到内在批判。

[42] Vgl.,Marx,MEGA Ⅰ-2,S.243。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5页。

[43] Marx,MEGA Ⅰ-2,S.240。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1—162页。

[44] Marx,MEGA Ⅰ-2,S.369。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1页。

[45] Marx,MEGA Ⅰ-2,S.408。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09页。

[46] Marx,MEGA Ⅰ-2,S.409。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11页。

[47] Marx,MEGA Ⅰ-2,S.408。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09页。

[48] Marx,MEGA Ⅰ-2,S.409。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11页。

[49] Marx,MEGA Ⅰ-2,S.239。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1页。

[50] Marx,MEGA Ⅰ-2,S.240f。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2、163页。

[51] Marx,MEGA Ⅰ-2,S.241f。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3页。

[52] Marx,MEGA Ⅳ-2,S.452。马克思:《穆勒评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单行本),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70页。引文有改动。

[53] Marx,MEGA Ⅳ-2,S.454。马克思:《穆勒评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单行本),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73页。

[54] Vgl.,Marx,MEGA Ⅳ-2,S.452。参见马克思:《穆勒评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单行本),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70页。

[55] Marx,MEGA Ⅰ-2,S.242。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3—164页。

[56] Marx,MEGA Ⅰ-2,S.242。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4页。

[57] [日]梅本克己:《唯物史观与经济学》,现代的理论社1971年版,第49页。

[58] 参见[日]广松涉:《青年马克思论》,平凡社1971年版,第251页及以后。

[59] Marx,MEGA Ⅰ-2,S.244。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6页。

[60] 也许有人会用下述马克思曾提及资本家异化的引文来反驳我的观点。在《第三手稿》[增补]部分,马克思说道:“异化既表现为我的生活资料属于别人,我所希望的东西是我不能得到的、别人的占有物;也表现为每个事物本身都是不同于它本身的另一个东西,我的活动是另一个东西,而最后,——这也适用于资本家,——则表现为一种非人的力量统治一切。”(Marx,MEGA Ⅰ-2,S.290。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33页)很清楚,这里所说的异化表现为两个方面,第一个是所谓的我的生活资料属于别人,我的劳动属于他人。第二个是一种非人的力量统治着一切。只有在这第二个方面的意义上,资本家和劳动者一样都异化,而在第一个方面的意义上,资本家不可能异化。“这也适用于资本家”这句插入语出现的位置也表明了这一点。

[61] Marx,MEGA Ⅳ-2,S.465。马克思:《穆勒评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单行本),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83页。

[62] 当然,马克思关于相互异化的最经典表述出现于1857-1858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我们试举一例:“只有当个人B用商品b为个人A的需要服务,并且只是由于这一原因,个人A才用商品a为个人B的需要服务。反过来也一样。每个人为另一个人服务,目的是为自己服务;每一个人都把另一个人当作自己的手段互相利用。这两种情况在两个个人的意识中是这样出现的:(1)每个人只有作为另一个人的手段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2)每个人只有作为自我目的(自为的存在)才能成为另一个人的手段(为他的存在);(3)每个人是手段同时又是目的,而且只有成为手段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相互关联本身,对交换主体双方中的任何一方来说,都是他们毫不关心的,只有就这种相互关联把他的利益当作排斥他人利益的东西,与他人利益不相干而加以满足这一点来说,才和他有利害关系。”(Karl Marx,?konomische Manuskripte 1857/58,In:MEGA Ⅱ-1.1,Dietz Verlag,Berlin,1976,S.167。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98—199页)尽管如此,从内容上看,除了“你我”换成了“AB”以外,这里关于相互异化的规定与《穆勒评注》没有太大的区别。

[63] 韩立新:《〈穆勒评注〉中的交往异化——马克思的转折点》,《现代哲学》2007年第5期。

[64] 唐正东认为,《第一手稿》中的异化劳动仅仅是表面上看似以孤立人的逻辑为基础的。因为,如果马克思当时以孤立人来批判国民经济学,是无法解答下述问题的:“连费尔巴哈都知道从关系态的角度来理解人的类本质,进而把‘类存在’理解为‘类关系’,难道受其思想影响的马克思在《1844年手稿》中会以孤立人的逻辑而落后于费尔巴哈本人吗?”(唐正东:《从斯密到马克思——经济哲学方法的历史性诠释》,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81页)但是,费尔巴哈的“关系态”并不是由经济关系连接起来的关系,充其量是由“爱”和“感性”连接起来的关系,在这个意义上,它构不成真正意义上的“关系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