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大致地考察了文学理论学科反思本身。当然,由于种种原因,我们的考察尚留有不少的待完善之处。其中,尚有不少可追问的问题值得学界进一步展开讨论。这里,我们再选择其中三个进行一番简要的思考。特别说明一下,这里我们拟计划对文学理论学科反思本身进行反思。为了避免反思的无意义化,我们尽量结合文学理论的学术事实和历史现场来展开。
其一,文学理论学科反思有没有带来文学理论知识的增长与优化?
经历文学理论学科反思之后,文学理论走向了自觉。例如,已经形成了关于文学知识的不同立场和几种知识型构方式。按理,我们就可以按照这几种立场和方式努力细化、深化、丰富化,既而生产出关于文学的知识,这样庶几可以形成文学理论流派也未可知。可现实似乎并非如此。经过文学理论学科反思,学界恐怕难得再回顾一番来时的路。这就导致当前的文学理论研究缺乏历史感和共同感。所谓“缺乏历史感”,就是我们的文学理论教学与研究很少有“接着讲”的。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也不知道这个学科领域中有哪几篇论文或著作举足轻重,有学术史意义。所谓“缺乏共同感”,就是说我们的文学理论界其实没有多少学科的基本问题能够引发大家的兴趣,似乎已然没有学科的共同问题了。当然,这种种现象的存在并非由文学理论学科反思所导致,相反,应该是这种种现象所指向的问题导致了文学理论学科反思即使意义重大,但却没有被具体落实。这恐怕会使文学理论学科的学术进程、教育教学受到极大的局限。例如,本科生要迈入文学理论学科似乎没有门道,硕士生要探究文学理论学科也感觉没有章法,即使博士研究生从事文学理论学科研究也有较大的随机性,而当前正在从事文学理论知识生产的教师、专家、学者难道真的清楚本学科教育教学的基本理念、核心问题、主要方法和重要文献?恐怕未必。为此之故,我们不妨从回顾文学理论学科反思并落实反思中的愿景开始,这不失为很好的开启路径。只有培养了学科的历史感,建立了学术的共同体才有可能解决上述问题。也许,有人认为这是学科化导致的问题,如今就是要去学科化,而以问题为导向来展开研究学习。这种说法当然有道理,但问题是去学科化并非不要学科,毋宁说是要力求避免学科化的弊端。而文学理论知识生产和再生产要有效、高效,恐怕还是要与既定的研究形成继往开来之势,还是要有一个良好的学术共同体。
其二,文学理论学科反思有没有实现其初衷?
应该说,文学理论学科反思的初衷是改变目前的教材文学理论现状。然而,教材文学理论目前依然没有多大改观。例如,在文学理论学科反思中被称为代表性教材的陶东风本、南帆本和王一川本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传播。这虽然并非个人意愿所能完成,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当下现实,毕竟已经使文学理论学科反思的初衷难以实现。目前高校普遍使用的教材虽然传授的是文学的知识,但问题是这些知识由于存在难以改变的本质主义本色,因而缺乏实际的、具体的批评能力。而且,这些知识大多依托哲学思辨,缺少社会历史与文化理论的开放视野。换言之,当下的文学理论知识没有跟随时代做相应的调整,无论是学理的还是语境的调整。例如,没有依据文学理论学科反思中提及的文学理论知识的中介性、寄生性,而把文学理论知识寄生于更有阐释力的社会理论,这难道不是忘却了文学理论学科反思的初衷,从而限制了文学理论教材的魅力么?其直接的后果就是失去了后续的优秀知识生产主体,文学理论知识再生产已然或将要严重受挫。这从当前文学类研究生入学考试时,文学理论研究生报考的人数和质量的实际状况中可见一斑。
其三,文学理论学科反思是否带来了一个后果,即导致“作为学科的文学理论”的式微?
现如今,没有多少学人有讨论文学理论学科的兴致。原因之一恐怕与文学理论学科反思之后,文化研究的异军突起有关。文化研究注重现象个案研究,喜好使用民族志的方法,它更多是一种可以“简称为‘理论’的范式作为理论指导所进行的实践活动”[1]。为此之故,讨论文学理论学科似乎显得空疏乃至落伍,以至于即使讨论学科问题,也是讨论文化研究的学科与非学科问题。例如,晚近几年讨论了文化研究的困境、文化研究的中国化等。而文学理论学科本身,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问题了。这是值得我们反思的。[2]
如此说来,文学理论学科反思还在路上。至少,我们应该吸纳反思的有益成果,并避免其后果,以不辜负文学理论学科反思中的智识付出。如果说,文学理论学科反思是对好的文学理论的追求,那么,是时候讨论什么是好的文学理论了。这里,不妨再给出几点关于好的文学理论的构想。
其一,好的文学理论是服务于文学的理论。好的文学理论是能够解释文学的理论。当然,这里的文学不一定就是精英的文学,它也可以是别的,如大众的文学。这就要求文学理论能够批评化,具备有效回应文学现象、文学问题和文学活动的能力。而这同时吁请我们的文学理论要回到文学,研究文学,而不应该主要根据某一主流话语或某一意识形态宣传来展开自己的研究。我们要说文学的知识话语,尽量回避言说文学的意识形态话语。虽然,文学理论不完全是一种科学活动,不可避免地有其意识形态特性,但它一定要有学理和学统的自觉。这才是服务于文学的好理论。
其二,好的文学理论是知识型文学理论。现如今,文学理论不应该是完全依托于意识形态的文学理论,而应该是力求有说服力的文学理论。有说服力的文学理论一定是知识型文学理论,这一点已经被不少研究者认同。特别是在语境发生了变化,元叙事已然没法提供合法化的时候。对此,邢建昌曾不无道理地指出:“已然走上21世纪的后现代语境下的文学理论讲述,应该是回到科学性地面上来的时候了。”[3]所谓“科学性”,其实就是要言明文学理论是生产文学知识的一门学问。
其三,好的文学理论,尤其是教材文学理论,是教育型文学理论。所谓“教育型文学理论”,就是服务于教学的文学理论。这种文学理论以学为主。例如,文学理论不应该完全按照文学理论自身的所谓学理来编排,而应该考虑到学习者的学段顺序,甚至要根据学习者的实际需要安排文学理论的教学工作。应该说,目前的教材文学理论最为缺乏的就是教育的维度。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们有必要纠正那种把文学理论教育教学视为集中统一大家关于文学理解的活动,而非提升、增加、丰富大家关于文学理解的智识活动。要做到这一点,恐怕就得改变我们既定的文学理论教育教学的理念、内容、目标和方法等。
历经文学理论学科反思之后,应该尽力去实现“作为学科的文学理论”所构建的愿景。其中最为核心的愿景应该是走向“作为文学的文学理论”!所谓“作为文学的文学理论”,就是说,文学理论是服务文学的理论,是服务文学学习者的理论。这就要求文学理论关注文学,评论文学,在理论与批评的吐纳往返中实现双赢。同时,这也标明文学理论要走向阐释,在阐释中生产知识,从而很好地向文学学习者提供可消费的精神文化产品,在理论生产与文化消费的良性互动中实现文学理论的价值。若此,好的文学理论也就诞生了。文学理论学科反思的愿景庶几也就实现了。
是时候从“没有文学的文学理论”走向“有文学的文学理论”了[4],虽然二者之间并非扞格不入。
[1] [美]乔纳森·卡勒:《文学理论入门》,45页,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
[2] 晚近,李春青先生发表了一篇“作为学科的文学理论”的好文章。参见李春青:《文学理论亟待突破的三个问题》,载《中国文艺评论》,2018(5)。
[3] 邢建昌:《理论是什么——文学理论反思研究》,273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4] 需要说明的是,我们也为“没有文学的文学理论”进行辩护,但这并非要否认“有文学的文学理论”。只要不非此即彼,二者是可以共存的。至于哪一种文学理论应该先行倡导,这得具体分析。当然,所谓“没有文学的文学理论”并不是说有一种文学理论完全没有文学,只是它与文学有隔层,有可能是“作为学科的文学理论”,也有可能是“作为理论的文学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