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20世纪90年代以来文学理论的分化、危机和重建问题,如果我们继续思考,就会发现,的确还有很多深层的东西值得挖掘,需要问题化。例如:为什么会发生分化和危机?为什么重建难以奏效?表面看来,这是意识形态的转换,是社会语境的变化,是体制性的束缚,等等,但这些都是表层原因。虽然从知识社会学的角度看,这样的回答已然切合知识生产的实际情况,基本上不需要再追问了;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看问题,我们会发现,依然有一个隐微的原因使文学理论分化和危机得不到“停消”,更遑论在“停消”的基础上予以建构了。这个原因就是,现代性的发生使我们不知道什么是“好文学理论”。当我们不知道什么是好文学理论的时候,我们就难以找到建构文学理论知识合法性的可靠基础了。当然,这并不妨碍文学理论知识生产的实际运行。
需要说明的是,我们并非要将好文学理论视为一个形而上学的问题。换言之,“好文学理论”之问不是要追问出一个本质主义的、具有普遍性的乃至“科学”的答案,也并非要求得一个上帝般正当的存在。毋宁说,它是要在一个没有实体本质和天然正当的基础上,通过交往理性的施为,建构一种既具有合法性又具有正当性的文学理论。好的文学理论必定既合法又正当。我们要在重建文学理论合法性的过程中,考虑“好文学理论”的正当性问题。例如,我们可以远离文学来生产文学理论知识,但为什么要远离?我们可以从事文化研究,但为什么要从事文化研究?我们可以提出不同的文学理论建设方案,但为什么要提出这种方案?我们都有很正当的理由吗?如果没有,那么这样的知识生产就难以有好的合法性,也就难以有效地参与到这个时代的“结构性问题”之中,同时难以生产出关于文学的好文学理论,甚至还会加重文学理论的合法性危机。如此说来,文学理论的重建工作依然任重道远。
这里不妨从什么是好文学理论的角度,对文学理论的重建以及“文学理论家”如何可能存在等问题进行一个简要的“假定性”说明,以见出“好文学理论”之问的重要性。
首先,关于什么是好文学理论的问题,其答案不是现成的、实体的,但是我们可以基于所认同的理由,将好文学理论选择性地进行设定。比如,我们这样设定其研究对象:好文学理论的研究对象是开放的,只要某一研究对象具有“文本性”,通过对它的分析,我们就可以建立与现实社会生活的关联。
其次,如果这种设定的好文学理论,经过学理的论证之后,非常具有说服力,继而在学术场域之争中获胜了,也就是得到了合法的承认,那么文学理论的重建工作已然随着好文学理论争胜的过程展开了,接下来主要就是将这种好文学理论观进行具体化的实践的问题了。
最后,这样的好文学理论如果的确存在,那么“文学理论家”也就自然而然地诞生了。
如果上述假定性说明有道理,那么好文学理论的问题恐怕的确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不过,值得提及的有两点。一是在诸神纷争的现代语境下,好文学理论往往不止一种,因此,无须担心好文学理论乃现代性的敌人。二是好文学理论的论证,除了在学术场域中争胜的途径之外,还有在更大的公共领域中争胜等多种途径,因此,也无须担心好文学理论的学术体制化。但目前,我们要么缺乏“好文学理论”之问的意识,要么将好文学理论争胜的空间锁定在一个体制化的学术场域之中,从而导致即使有好文学理论,也难以有更合法化的好文学理论。而没有合法化的所谓的好文学理论,更多只是一种个体想象乃至文化控制,其生命力可想而知。这就是大学课堂难以有合法化的好文学理论的一个重要原因。更遑论在其他与文学有关联的空间中存在这种文学理论了。
既然如此,我们是否应该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发起一场关于什么是好文学理论的追问和讨论,并借此展开新一轮的文学理论合法性重建工作呢?这无疑是一个值得学界投以关注的文学理论基本问题。
[1] 需要说明的是,那种以“教材”形式出现的所谓“元文学理论”也可以说是一种文学理论学。只是这种文学理论学往往缺乏反思性。关于这一问题,还需具体论证。
[2] 金惠敏:《没有文学的文学理论——一种元文学或者文论“帝国化”的前景》,载《文艺理论与批评》,2004(3)。
[3] 陶东风:《走向自觉反思的文学理论》,载《文艺争鸣》,2010(1)。
[4] 需要说明的是,对于这一问题的分析我们还可以从其他方面切入。比如,从文学理论的知识性质入手,它与文学理论是一门“中介性”的学问有关。所谓“中介性的学问”,意思是说文学理论生产的不是“上位”的知识,也难以生产出“源发”的知识。因此,它具有寄生性,需要从其他学科获得知识视域/理论资源。关于文学理论的知识性质的问题,可参见李春青:《文学理论的中介性与合法性》,载《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4);张柠、徐欢:《作为“他者”的文学理论》,载《文艺理论与批评》,2006(1);冯黎明:《明天谁来招安文学理论?》,载《三峡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5);余虹:《文学理论的学理性与寄生性》,载《文学评论》,2007(4)。
[5] 按理来说,这种以文学作为研究对象的文学理论最有可能诞生“文学理论家”,因为它可以具体地去言说“文学”。可是,即使是这一类文学理论,也还是局限于理论研究,往往以研究现成的理论为能事。这倒不是说要放弃理论研究,只是它依然不怎么对现实的文学现象/问题进行切实的关注。即使关注起来,也是举例来论证某一个理论,而不是针对具体的文学现象/问题生产出独到的“知识”——“文学理论”。从这个方面看,它也是远离了“文学”。
[6] 童庆炳:《当下文学理论的危机及其应对》,见童庆炳、王一川、李春青:《文化与诗学》第2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7] 刘再复、李泽厚:《审美判断和艺术感觉——与李泽厚谈美学》,载《渤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2)。
[8] 罗钢、孟登迎:《文化研究与反学科的知识实践》,载《文艺研究》,2002(4)。
[9] 参见赵淳:《话语实践与文化立场——西方文论引介研究:1993—2007》,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10] 王一川:《面向文化:文学理论的新转变》,载《文艺报》,2000-07-04。
[11] 有不少学人从不同的方面指出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文学理论与社会科学的关联问题。陶东风也曾自述其在1993年左右的知识调整问题,其中突出的即社会科学知识。参见陶东风:《文化与美学的视野交融——陶东风学术自选集》,263页,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0。王光明也曾回忆说:“在90年代初,我预感到中国在变化,学问的方式也需要调整,同时比较自觉地读了一些书,自觉进行从批评到学术的转移。”参见王光明、南帆、孙绍振等:《关于学科开放与文艺理论建设的对话》,载《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3)。蔡翔则认为,80、90年代的问题差异导致了文学研究的知识资源诉求的转型,80年代围绕在哲学、美学、心理学周围,90年代则凸显了以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为代表的社会科学对文学研究的重要性。参见王晓明、蔡翔:《美和诗意如何产生——有关一个栏目的设想和对话》,载《当代作家评论》,2003(4)。
[12] 汪晖:《死火重温》,493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13] 刘再复、李泽厚:《审美判断和艺术感觉——与李泽厚谈美学》,载《渤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2)。
[14] 周宪:《文化研究:学科抑或策略?》,载《文艺研究》,2002(4)。
[15] 张梦阳:《从启蒙到普世——刘再复文学思想的一条主线》,载《渤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