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时辰还早呢,风楼上风大,仔细着了风寒~”
静月远远的缀在后面,望着前方一反常态一马当先的苏静婉,无奈的低声劝到。
坊间皆知,苏家家主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掌上明珠,也是苏府唯一的嫡女,出生不久便被确诊患有心疾,受不得惊,受不住闹,于是苏阜特意为她在熙攘的京城辟出一片净土,取世间绮美珍奇之物罗列其中,名为羌园。
苏三小姐苏静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写得一手妙字,颇有几分江沁月当年的风范,苏阜请入府中的教书先生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便笑谈“夫已无可授”。
因此虽然苏三小姐便是从不出羌园,在知晓江沁月的上一辈里,却也是有些名声的,但也往往叹一句红颜薄命,不仅是对江沁月的惦念,更和着对苏静婉的惋惜。
但这苏三小姐,也并非是全然尘外谪仙的模样,到底是二八华年的娉婷少女,便是情窦已开学会了相思,虽然被勒令不能出户,但是每月便有一日,苏静婉是必定要上这风楼的。
为了瞧一眼,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
哪怕只能瞧一眼,她的意中人。
羌园需静,因此并没有过多的闲杂仆从,倒是方便了主仆二人。风楼下有一看护的老伯,远远的听见少女铃儿似的笑声,便也笑着问到:
“三小姐,又来看夫人啦?”
“是啊福伯,近来春夏相冲,身子还算健朗吗?”
苏静婉站定在福伯面前,腼腆的笑着应了一声,身后的静月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妾了妾身。
福伯是江家随过来的老仆,本身德高望重不说,就辈分来说,还是静月的幺爷。
苏静婉一个人独处惯了,养成了颇为封闭的性子,别说是嘻笑打闹,便是能坦然交流的,两只手一扳便也能数的过来,福伯打小便是看着苏静婉长大的,情分自然便是不同,苏家家大业大,又没个当家做主的主母,纵有两房姨太太帮衬着,许多宅院里的大事也是苏阜操持,连同外面的家业,纵是有心也是鲜少有时间陪着苏静婉的。
前些年奶娘回了乡,长辈里最亲近的,便就是只有福伯了。
“福伯一把老骨头可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三小姐,你的身体可大好了?”
“只是贪凉饮了几口凉茶,再加上风寒没有好透彻,无甚大碍的,不过是静月她们过分小心了……风楼阴凉,前几日我托静月捎给您的背心可有穿着?”
福伯笑了一声:
“穿着呢!暖和的很,三小姐总费心我们这样的老顽固做什么,且把自己身体照料好才是,三小姐可得仔细着,你打小就身子骨不好,可别叫我们这些老家伙担心!”
“我记着了。”
苏静婉悄悄回过头对着静月挤眉弄眼呲牙咧嘴了一番,回过头带着半点撒娇润味儿的说道。
福伯把一切都看在眼底,无奈的笑了笑,伸手轻轻弹了弹苏静婉的额头,低声说:
“快去吧,风楼凉,别呆太久,仔细又着凉了。”
苏静婉一捂额头,俏皮的吐了吐舌头,道了个别就拉着静月向里跑了进去。
“福爷爷怎么在这里啊?你不是说这日子都是没人的么?”
静月苦着脸说:
“奴婢也不知道啊……按道理说今日值班的应当是小由来着,这时间小由该去西厨房拿我给他准备的点心去了……”
被福幺爷撞见自己陪着刚刚康复的小姐上风楼溜达,日后又免不得一顿训斥了。
苏三小姐烦恼了没几息,就手一挥:
“不管啦不管啦,走走走,静月我们快上楼!”
静月撇了撇嘴巴,熟练的一伸手曳住了苏静婉的裙角,将手中的蚕丝薄裘盖在她的肩膀上,小声打趣到:
“小姐!说了多少次了时间还早啦,楼上风大,这天气是还未入夏,春时的寒气还未散,我们等一会儿?”
苏静婉乖乖的披好衣服,委屈巴巴的撅着嘴巴:
“我就想去楼上等嘛!”
“好啦好啦,衣服穿好,等小姐先吃些点心我们就上去可好?”
“嗯!”
……
吃完了茶点,苏静婉自然是急不可耐的上了楼梯,身后的静月无奈的笑了笑,收拾着手中的饭盒,将茶点残屑等清理好,却听到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绿娆便窜了上来。
静月皱着眉,低声斥到:
“做什么在这里疯跑,疯疯癫癫的叫旁人看去怎么办?你难道没有在楼下看见福爷?”
绿娆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叉着腰站在静月面前,喘了好一会儿再答非所问的指了指楼上。
静月莫名其妙的拿起食盒,点了点头示意小姐已经上去了,绿娆便急切的一把扯过静月向着楼梯上冲去。
静月没由来的被扯过去,手中的食盒都差点被甩出去了,一把扶住身侧的扶手,惊魂未定的说道:
“绿娆你这疯丫头没头没尾的做什么?你倒是先跟我说说,你干嘛去了,又这般急切的要干什么?”
绿娆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指了指楼顶又指了指外面,含糊的说道:
“来,来不及了!!快…快!快把小姐带下来!”
静月被弄得更加迷惑了,但是还是跟着绿娆向上走,正准备让绿娆说个清楚,却听到外面依稀传来欢喜的锣鼓声。
绿娆抓住静月的手更紧了几分,脚步更急切了些,静月在那一刹那的狐疑过后突然明白了过来,面色一凛,左手拽紧食盒,右手反客为主的拽起了绿娆,一步切上前,向着楼顶跑去。
搂外的锣鼓喧天,越来越近,喜庆的仿佛天地同此一春,却一声一声将静月的心敲的更加惶恐不安,她生平第一次抛下了拿捏着的礼仪规矩,撩起碍事的裙角飞奔,短短的三层楼梯此刻却仿佛变得那样遥远,那样无可企及。
终于登上了风楼的五楼,静月来不及喘息,望着那个在风中静静僵立着的背影。
淡蓝色的蚕丝裘,随风轻轻的荡起如水的波澜,上面是苏静婉亲手绣下的翠竹。
两缕垂鬓随着风的方向漂泊,仿佛无根之萍,没有去处。
静月本想大喊一声,却没由来的一阵悲戚,她松开手,任凭手中的食盒掉落,随着楼梯滚开,散落,发出嘈杂的声音。
“小……小姐……”
声音是那样的微弱,在震天的欢喜爆竹声里,被淹没的一丝不剩。
面前的人却好像听到了,晃了一晃,又盯着远方那抹如火的艳红失神,上了色的嘴唇莫名的苍白了几分,轻轻的颤抖着,口齿不清的开合:
“他……他要,成婚了……?”
鲜衣怒马少年郎,
一朝上马着红装。
云扇挥风迎红轿,
羞煞轿中娇红娘。
这些年少的绮梦,如今一丝一缕从念想里剥离,幻化成眼前的现实,却又仿佛抽离了她的魂魄,一片一片,散入这座热闹的尘寰里。
那轿中的新娘,不是她啊。
静月和绿娆站在身后,此刻饶是聪慧的静月也不知道该做何安慰,她只恨当时不该带小姐出门到这风楼上来,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过,见证这残忍的喜事。
是了,怎么可能会是她呢。
苏静婉想勾勾嘴角,却连这微小的动作都难以做到,终究成了不似哭也不成笑的丑陋表情。
她不过是,被关在这座城中鸟笼里一只受不得惊吓的画眉,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被精心豢养在这座如画的鸟笼中。
五年来,这份少女时的心思就一直无从宣之于口,早就知道注定该无疾而终,可是,可是……
为什么心口还是这么痛呢……为什么明明幻想过很多次,但在见证到这一刻的时候,还是这么痛彻心扉呢……
他该有这么一天的,她其实心里很清楚。
因为她从来没能说出口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