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页:如雪鸿蒙(1 / 1)

忘川异闻录 星夜归 1535 字 26天前

江离京城苏府,也就是坊间百姓人尽皆知的京城苏家,或许几十年前还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只是当当年声震四海的江离文曲仙葩,江沁月,嫁于苏家现任家主的时候,却是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浪。

无数文人雅士捶胸顿足,武人将军气煞:

怎得偏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落魄家族的,文不成武不就的穷小子?

江家祖辈有从龙之功,世代辉光荣耀相传,虽有祖训不涉社稷之政,但也常出佐世之才。

而江家人又是出了名的深情厚谊,便是几代人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伉俪情深,这一代便只得了一子一女,而这女儿,便是江沁月。

三岁能识文,六岁可成诗,

九岁登雅堂,十一震四海。

而这才情出众的绝世才女,偏偏又出落的如同一朵清水芙蓉,一双如水的眼眸纳入春光,添一分过媚,少一分情薄,鼻翼如玉,玲珑樱嘴,青丝如瀑,窈窕纤长,气质华而柔慧,不带半分历色,却偏生又带有一点傲气,更显几分灵动。

无数人趋之若鹜想要一亲芳泽的才女,便这么嫁于他人做新妇了。

江府宴请了相熟的几家人,给一些名门王府递了帖子,便将掌上明珠嫁了出去。

无数人扼腕明珠暗投,江沁月年少愚昧为人所惑,江府与当事人却都不在意。

若有人执意问,江沁月也不恼,只是清浅一笑,轻声说:

“我心悦他。”

于是名震四海的才女依然为君妇,洗手作羹汤,鲜少在外露面参加诗会了。

这场风波过了很久才在京城慢慢沉默了下去。可是很快的,正式在苏家掌权的苏阜却崭露头角,领着苏家向着经商踏上了征途。

分明没有借势江家,并且早些年因为“诱骗江沁月”的罪名被不少人使了绊子,可苏阜确实天生就是经商的材料,与他打交道的人都觉得舒服,处事圆滑而又机敏聪慧,极擅笼络人心,不出四年便在京城打下了一片天地,第五年江邑大旱,民不聊生,苏家捐出七成家财换作粮食以慰灾情,更是得封天下第一义商,从此平步青云,不消十年,便成了家喻户晓的大家族。

只是让人觉得唯一一点,便是苏阜与江沁月虽然夫妻伉俪情深形影不离,但始终却无所出,江沁月觉着对不起夫君,硬逼的夫君娶了两房小妾,都是清白人家善良规矩的女子,江沁月逼着,这些年来也得了一子一女。

后来,江家势大到极点时,江沁月有喜了。

苏阜大喜,开宴三日终日笑呵呵的,连同手下的商铺全都折了折扣,终日跟个傻子似的闷头乐。

夫妻二人如此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世,可却不成想,带来的却是天人永隔。

到底是三十二岁高龄,虽然江沁月徐娘半老风韵依旧,但终究抵不过岁月的刀子。

生下苏家三小姐时,江沁月难产,生了两天两夜,最后还是失血过多,最后将孩子生下,却终究损了身体,时日无多了。

这朵被岁月格外厚待的仙葩,终于在那几日快速的枯萎,苏家家主终日跪在床前以泪洗面,牵着夫人的手,一握就是一天。

弥留之际,江沁月的神采突然好了些,醒了过来,苏阜又喜又怕,喜的是夫人终于有了起色,怕的是,这一切,不过是回光返照。

江沁月望着床前的人,轻轻的说:

“又哭又笑的,便哪有一点家主的样子。”

苏阜眼睛通红爬满了血丝,扯了扯嘴角,说:

“我高兴,高兴……”

江沁月轻轻嗤了一声,摸了摸夫君的鬓角,问:

“孩子呢?是儿子还是女儿?”

苏阜愣了一下,吩咐旁边的下人:

“去把孩子抱过来给夫人瞧瞧。”

江沁月伸手想揪苏阜耳朵,却起不来身够不着,苏阜立刻把脑袋凑过去,江沁月笑了笑,轻轻揪了揪他的耳朵,问道:

“我若是不醒,你便是一眼也不给孩子了?”

苏阜低低的支吾了一声,不知道说了什么。

随旁的嬷嬷见过世面,知道情况不大好,红着眼睛将侍女带上来的孩子抱了过去,尽量轻快的说:

“夫人老爷快看看,三小姐多可爱,既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的,依我看往后也如夫人一样是个美人儿!”

苏阜扫了一眼睛,没出声。

江沁月温柔的望着那个孩子,便是那一刹那,熟睡的孩子嘤咛着睁开眼睛,望着江沁月,砸吧砸吧嘴。江沁月高兴坏了,眼中满是念念不舍与希翼,她戳了戳苏阜,说:

“你瞧瞧,眼睛果然像我,还好不像你,倔的。”

苏阜没吭声。

江沁月望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沁月费尽一切为夫君生下的孩子,夫君连看一眼都不肯么?”

“我看我看!”

苏阜打断到,低下头面无表情的望着孩子。

江沁月微微摇了摇头,说:

“夫君,沁月此番或许不大好了,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夫君与孩子,若夫君因为沁月而厌恶这个孩子,沁月便是死也难安。”

“你不会死!”

苏阜少见的提高音量,犹如山间濒死的猛虎。

“你死了我怎么办……呸!瞧我这张嘴说什么不吉利的,该打!”

江沁月靠着绣着燕子的绒丝枕头,笑着看着苏阜,然后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

旁人爱绣鸳鸯,可她不爱,她说鸳鸯总是一年一换,不美,说什么劳燕分飞,再苦再累,最终跋山涉水,都是归于一室的。

倒不如绣燕子。

苏阜吓了一跳,顾不得折腾自己跪着迎了上去,却恰巧被江沁月搂住脖子,轻轻的抱住。

“与夫君携手走过的这十三年,沁月每一日,都无比快活。”

她贴着苏阜的耳畔,轻轻的低语:

“奈何天不遂人愿,人生路远,沁月要先走一步,要留夫君一人独守这人间。”

苏阜的嘴角轻轻抽搐着,双手张皇无措的抖动着。

“苏静婉,可好?”

“我只希望她这一辈子平安顺遂,静好婉然,便让她,代替我在这人间陪着你吧。”

江沁月的头越来越低,慢慢的靠在了苏阜的肩膀上,下人们哭成一片,为他们最好的夫人,随旁的嬷嬷老泪纵横,挥手斌退所有下人,关上了门。

苏阜的眼角抖动着,大颗大颗的泪水流了下来,他颤抖着环住江沁月的腰。

那么小心,那么轻,仿佛他要抓住的,是一缕看不见的风。

“另寻一贤惠妻子,诺大的家业不可一日无主母,许氏与王氏都很不错,你也大可提拔她们……”

“我不……”

苏阜带着哭腔哽咽道,仿佛是个总角幼童犯犟般啜泣着。

就像初见时,年幼的苏阜放风筝惊了江家的轿子,苏父惶恐的呵斥他跪下磕头认错,他哪怕被打的踉跄也倔犟的不肯跪下,江沁月踮起脚时看到的表情一般,只是那时,苏父打的再用力,苏阜都不曾哭。

如今,却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江沁月模模糊糊的想着,竭力睁开越来越困顿的眼睛。

却恍惚,离那个人越来越远。

江沁月将脑袋已经完全靠在了苏阜的肩膀上,声音越来越小:

“不要胡闹啦……我不怪你的,也请,也请夫君不要怪罪……怪罪沁月此番先行……奈何桥边……沁月,会,会一直,等着夫君的。”

苏阜颤抖着,轻轻用右手摸了摸江沁月的头。

“我……好累啊……”

“我真的……”

那一刻,一旁乖巧的苏静婉突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哭声。

那一刻,环在苏阜脖子上的那双陪他走过漫长岁月的手,轻轻的垂了下去。

那一刻,颤抖不以的苏阜,停下了颤抖,深深又真切地抱紧了怀中人。

接着,一种深深悲怆又隐忍的呜咽从他的喉咙里溢出,这一哭,便是一整夜。

苏家大丧,三月素白。

苏阜抱着幼女,在冰天雪地里徒步走了三日,才把夫人葬在了她生前最爱的远郊山间竹林溪畔,他没有落一滴眼泪。

而而后的十几年,苏家却再也未有过主母。

三十五岁,苏阜双鬓带雪的葬了他的夫人,而后的岁月里,那雪便印在了他的鬓角,再未被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