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朗逆着光站着,神色冷峻。
雪原上的光亮很足,冷历的山风吹起升腾的雪雾,平白为这终年不化万年如久的雪原添了几分苍凉之色。
“我凭什么相信你?”
顾月朗开口,面色上带了几分不善。
萧月笙并没有被他的脸色吓到,这世上各种各样的脸色他见得太多了,憎恶的,仇恨的,恐惧的,还有蔑视的。
更何况,这冷冽的脸色,或许根本不是对着他来的。
萧月笙退后一步,尽量远离了顾月朗乱飙的气场,然后才开口:
“你何必相信我,那片迷雾凭我便能穿越,对于拥有天恩天赐的你来说,想拨开那股迷雾并非做不到的难事,或许……这些年朦胧间你能收到天道的感应不愿去看透这段陈年旧事,但我想,所有的事,对于你自己而言,都有选择的权利,不是吗?”
顾月朗没有说话,而是转身消失在了原地,化作原形遁地,不消片刻,他便离开了长白山脉的范围,到了人间离这极北雪原最近的城镇上空。
正是晨日偏高的好时光,镇里的市集正热闹着,哪家晚起的姑娘燃起了寥寥炊烟,做一锅热粥,笑着招呼弟弟妹妹们。
人间的烟火气儿,似乎一如既往,亘古不变。
是人间啊。
从前他都潜意识里认为,他不可逾越这座长白山说不清道不明的边界,他一直认为他无法凭借本体到达人间,可偏偏此刻,他飘浮在长白山外的人间,慢慢的看着人间的一切。
没有溯源花残瓣的帮助。
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惶恐与悸动,仿佛他的所作所为打破了什么平和的表象。
长白山脉空无一物,唯独山间的龙脉,炽烈而耀眼,但却从不伤害他分毫,长久以来迷惑它的种种,以及“不愿去想”的念头,如今随着识海里迷雾的散去,一切都横陈在他的面前。
他的降生,
“父母”的期待,
“父母”的绝望,
被神力催促成长的痛苦,以及被生身父母镇守于土地中的难过和痛苦。
以及他们而后每一世到这长白山脉间死去,他莫名的在意,又失了平常心的问答,而又常常会莫名觉得烦躁的纠结心情。
既亲近,又带着些许怨怼,带着推拒,又带着思念的复杂心情。
原来,一切谜题,都是这般简单和滑稽的。
系下这因果的,就是他自己啊。
他,或许从来都不是万年芝,原是镇守于长白山脉间死去的真龙所化,一世一世死在山上的父母的思念,和而后人类杜撰的“长白山间有神药,起死回生万年芝”的传说,人类的愿力,天道的恩泽与庇佑,让他从那死去的躯壳中化形而出,变成这山间的传说之物。
他不是真龙,也不是万年芝,但天道庇佑他的存在,只要他不触犯天道划下那条边界。
可如今。
众多情绪散去,这千年万年的纠葛,荒唐而又莫名的经历。
顾月朗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后这笑容越来越收不住,越来越夸张,就好像经历了人间世千万种的荒唐与怪诞。
下方小院里的人恍惚听到了这小声,疑惑的抬头去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顾月朗一转身,瞬息之间便回到了萧月笙的身前。
体内的生气与灵力在没有潜意识压抑的情况下,充沛到能比肩任何仙神,这具受到天道恩泽的躯体,在千万年的时光积累下来的,不仅仅只有这些。
抬眼破虚妄,掐指全命运,这些都不过是他所有的神通中的一部分罢了。
天道恩泽,也是一重枷锁。
他看向警惕防范的萧月笙,抬手将那朵闹腾的雪莲花放了出来,灌注磅礴的生气修复它过度释放灵力的暗伤。
损失的修为不可能回的来,但一切误会解开,都有从头再来的余地。他抛出一缕光,送入那朵欢喜的围着萧月笙转圈圈的雪莲花,对后者说道:
“我给予了他你的灵魂印记,从今天起,无论你在世间何处,经历多少轮回,他都能找到你;而你,造下大杀孽,就算我设法帮你入了轮回也会多入畜牲道,所以,收起你的戒备,可相信我?”
萧月笙愣了一下,不过是消失顷刻间的功夫,顾月朗却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不仅浑身的灵力深不可测,更让人觉得……
似乎……
似乎有种“违和”的存在感。
他摇了摇头,抛开心中莫名其妙的感觉,郑重其事的对着顾月朗说:
“但凭吩咐。”
顾月朗点了点头,一抬手一座冰棺将萧月笙笼罩在其间,蓝色的冷火和红色的业火骤然煅烧在他的灵魂之上。
萧月笙突然吃痛,没忍住闷哼出声,急得雪莲花在旁边团团转。
“放心好了,这些东西弄不死他的。做下了错事,就要受到惩罚,这些焰火与苦火,烧他九九八十一年,便会将他身上的因果孽缘全部清算,虽然痛苦,但这痛苦也是他自己造就的。你可且好好修炼,八十一年之后,他可便再入轮回,我会将他沉到龙脉附近,受这火焰清算,别到时候他入了轮回,你还是懒懒散散的雪莲花的模样,连化形都不成功。”
萧月笙喘着气儿,忍着剧痛拍了拍冰棺,对着那朵焦急的雪莲花笑了笑:
“听到了吗……我……会等你,你,不要再来迟啦。”
冰棺沉入地底,雪莲花扎根在它沉入的雪原之上,勤勉的吸收着天地灵气。
他不会迟到的。
一定。
顾月朗低眉浅笑着,一挥手一道结界笼罩了这片雪原,灵气络绎不绝的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可在外界看来,却无任何异常。
他抬起头,望着京城的方向,明媚的阳光落满人间。
他的时间不多了,顾月朗轻轻想着,可他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