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没有乱说嘛!我娘说了,冬至不吃饺子,耳朵就会被冻掉哦!”
胖墩儿似的小孩儿站在围篱边儿的树桩子上,周围绕着一圈猴孩子们,小胖墩左手擤了擤鼻子,接着在罩衣上抹了抹,信誓旦旦的说道。
夏青鸢瞪圆了眼睛,拿手晃了晃正午暖融融的太阳,不可置信的说道:
“陆小虎你骗谁呢!今儿个太阳这么大这么热,怎么可能会冻掉耳朵!”
陆小虎一窒,随即晃了晃胖胖的脸,从树桩子往旁边人家家里的木头板凳上跳:
“我!我才没骗你呢!这可是我娘告诉我的,冬至就得吃饺子,不吃饺子就会被冻掉耳朵的!”
小胖墩跳上木板凳,木板凳不堪重负的吱呀了几声,好说歹说还是撑住了这好吃宝的重量。他想了想,又说:
“夏青鸢你没得娘给你做饺子,但是……但是今天我高兴,要不……要不你就去我家吃饺子?”
陆小虎一回头,夏青鸢却不知道早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唉?真的吗!夏婶做饺子可好吃了呢!虎子哥带我去带我去!我要去吃!”
“平儿个想吃夏婶做的菜可别比登天还难,今儿个这是太阳打那……东边还是西边出来来着?”
陆小虎气急了,使劲的蹬了蹬脚下的凳子,气急败坏的说道:
“去去去!有你们什么事!自己有娘喊自己娘给你做,做什么惦记着我娘做的饺子!”
他跳下地,正欲教训几个逮着机会嘴坏的臭小子,却听到身后凳子哀嚎一声,一命呜呼。
陆小虎暗道一声不好,低喝一声快跑,一帮小兔崽子立刻做鸟兽散,陆小虎混入其中,即刻将转入某个巷口,却听到身后他姨妈的破锣嗓子:
“陆小虎你个挨千刀的玩意儿!又踩坏老娘一张凳子!你给我跑!老娘看你跑的到哪儿去。”
卧槽她怎么知道是我?
殊不知自己背影比别人宽厚一倍的陆小虎瞪圆眼睛,小小的眼珠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短时间是回不去了,若是回去的时候被他姨妈逮着个正着,那可必是要被他姨妈和他娘混合双打了,陆小虎瘪了瘪嘴巴,看着被认出来之后身后他都没看到人影的小伙伴们,低低的呸了一口,便沿着阳光洒下的巷道慢慢走着。
陆小虎明年就要十岁了,他爹说过,他已经是男子汉了,该懂得什么是是非正义,也要学会行侠仗义,他知道夏青鸢没有娘,所以想在这个日子邀请夏青鸢一起吃饺子。
唔……绝对不是因为夏青鸢长的比其他丫头片子可爱多了的原因。
是不是他说的太直接了……那夏青鸢是难过了吗?他……不是故意的……那他是不是该去道歉?可是他一向笨嘴拙舌的,该怎么道歉呢?
难不成学他爹,一犯了错惹她娘回娘家就抱着他娘的腿痛哭流涕?
唔……那样好像有点蠢。
陆小虎提溜着腿,有一挂没一挂的想着。不自觉便走到了熟悉的巷口街市。
长白医馆所在的那条街市。
“苏……苏姨……冬至一定要吃饺子吗?”
陆小虎正想过街看看情况,却突然听到身旁的院子传来夏青鸢的声音,他立刻贴着墙壁,竖起耳朵听着。
“啊?小青鸢来啦,是呀,冬至吃饺子可是古时候留下来的传统,小青鸢想吃饺子啦?”
夏青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接着怯生生的问道:
“那……那不吃饺子,会被冻掉耳朵吗?”
苏婶笑了一声,泯着嘴摸了摸她的头,矮墙外的陆小虎屏气凝神,耳朵贴着墙仔细听着。
这可关系到他陆小虎的名声!
虽然这矮墙的高度也就刚刚好挡住他,完全不会影响他听到里面的对话。
“可有人这么说过哦……”
陆小虎心下一松,心想那是,他陆小虎从来不骗人的。
“呜哇!!那!!爹爹……没人给他做饺子,岂不是,岂不是……唔呜呜,青鸢没有娘……怎么办!”
陆小虎心口刚一松,又没由来的一紧,接着一种内疚和心疼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
他爹说过,当初他娘生他的时候难产,若不是长白医馆的顾大夫不顾产婆劝阻冲进产房,他和他娘就没了,那时候顾大夫才来沽源城小半年,为此,顾大夫还背了一段时间的闲言碎语。
他得报恩。
小胖墩心一横,一扭头就往家里跑,一路上跑的肉颠肉颤的,不停的喘气,于是陆小虎生平第一次懊恼自己或许是平时吃的太多了。
可是他没听到,身后苏姨温柔的声音:
“没关系小青鸢,快别哭啦,可不美了哦~苏姨教你做,等你会了,你就做给你爹爹吃,就从今儿个开始,苏姨这里刚好有猪肉和荠菜,小青鸢,你喜欢吃哪个?”
“我……我学的会吗?”
“很简单的,青鸢也想照顾好爹爹,不是吗?”
“嗯……嗯!爹爹喜欢吃肉的!青鸢也喜欢吃肉的!”
“好好好~来,我们先和面……”
那一年,九岁的夏青鸢第一次下厨,开始立誓要照顾好爹爹,第一步就是做出饺子,好不让爹爹的耳朵冻掉。
九岁的陆长游第一次开始决定习武减肥,因为他回家的时候,跑的不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
赶到家里时,姨妈正和他娘有说有笑的,陆姨妈眼尖,一眼就望见了哼哧喘气的陆小虎,拍了拍夏婶儿的肩膀,笑着看着这作天作地的熊孩子。
陆小虎跑到跟前,还没来的及说话,眼睛却瞄到了陆姨妈手上的那一大碗饺子,顿时急了,又累的只顾得上喘气,半天蹦不出一个字儿,就上前扯住了陆姨妈的衣角,自认为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姨妈。
夏婶望见自家肥头大耳的儿子狰狞着面容盯着陆姨妈手上的饺子,以为是他嘴馋护食的性格又犯了,抬起手拧着他的耳朵骂道:
“做的什么样子!自家吃的没给你少留,说!今儿个又造什么孽了!”
“痛痛痛!娘!娘!痛!”
陆小虎呲牙咧嘴,忙不迭休的解释到:
“我我我……我把夏青鸢弄哭了……”
夏婶儿本教训一下正要收手,闻言皱眉即刻抬起左手,两只手一起转过去拧他两边的耳朵:
“作死的货!人家小姑娘脾气那么好,你怎么作把人家作哭了……顺!又干了啥!”
“痛痛痛!废了!耳朵废了娘!娘!!”
陆小虎好容易喘过气来了,立刻一退三米远,揉着耳朵慢慢说:
“夏……夏青鸢没有娘……没人给她和她爹做饺子,他们耳朵要冻掉了,我……本想请她到我们家吃饺子的,没成想还没说完她就哭着跑了……姨妈!这饺子你可不能拿走!”
陆姨妈噗嗤一声,笑着说:
“说啥呢混小子,这本就是要送到长白医馆的饺子。”
陆小虎三两步跳回来:
“真的?”
“走吧你!”
夏婶没好气儿的斥到,拧着他的耳朵就向小院外边走。
“痛痛痛!娘!耳朵要掉了要掉了!”
等他们来到长白医馆,绕是日头已经将要偏西,看诊的病人依旧许多,只是看诊台上已经搁了几碗白白胖胖的饺子,正冒着热气。
夏婶和陆姨妈对视笑了一声,轻声和顾月朗打了个招呼,就将饺子放在台前,没再打扰顾月朗看诊。
陆小虎等了好久,直到日头西沉,才看到夏青鸢回家,他一步窜出去,拦在夏青鸢面前,正要豪气漫天的开口,却突然发现夏青鸢正端着一碗饺子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你……你哪里来的饺子啊?”
夏青鸢的脸白净而红润,双眼粲然,睫毛跟小刷子似的,此刻却因为沾上些面粉,白扑扑的倒也不失几分可爱。
“我自己做的啊?”
骗人的吧!她怎么会做!
陆小虎一时语塞,挠了挠头,有些负气的说道:
“今儿个我让我娘把她做的饺子送了一些过来,我娘做的饺子,可是天下第一好吃!你……你和你爹爹的耳朵,不会冻掉了!天黑了我走了!”
说完陆小虎就跟躲什么似的忙不迭休的跑了。
“虎子哥!”
夏青鸢喊道。
陆小虎偏过头,看到夏青鸢在那片红的烧人的晚霞中恬静的笑着,饺子的热气扑在脸上,暮时昏沉,她的双眼却好似一双弦月。
“谢谢你。”
陆小虎回过头,一声不吭,跑了。
后来,再过了一些时候,陆小虎他们家随他爹搬去了京城做生意,临别的时候陆小虎犯倔,觉得自己还没减肥成功,没随他娘一道去长白医馆辞别。
而这一别,就竟是数十年没见。
十四岁那年,陆长游已经练了些功夫,褪去总角肥头大耳的少年陆长游,就毅然决然参了军,在军队里摸滚打爬了十二年,经历不少生死与严苛的逆境,最终蜕变成了一个血气方刚英武不凡的魁梧男子,百废待兴的时代,他成了最为年少的铁血将军。
二十六岁那年班师回京,某一日突然在街角望见那个那么熟悉的身影,那么熟悉,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只是她身侧也有一个俊逸男子,他们并肩挽手,宛若一对璧人。
陆长游微愣片刻,摇了摇头释然的笑了笑,上前打了声招呼,夏青鸢竟是白天没认出来。
一番寒暄,才正真记起少年旧事。陆长游问道:
“你……爹爹,他还好吗?”
夏青鸢一愣,说到:
“虎子哥你记错了吧?我一直都是孤儿……没有爹爹啊?”
陆长游一愣,随即好像也不明白自己为何问出荒唐的话。
但又潜意识里觉得似乎夏青鸢的回答才荒唐。
又一番寒暄,陆长游告辞。
“虎子哥!”
夏青鸢轻轻喊道。
陆长游回过头,抱着手好整以暇得望着夏青鸢旁边面露不耐的男子。
“今儿个冬至,可别忘了吃饺子,把耳朵冻掉咯!”
陆长游哼笑了一声,回过头挥了挥手:
“记着呢!”
身后男子:“你什么时候认识京城的少年将军陆长游?”
“我发小呢!”
“哈?我怎么不认识?”
“哈?你为什么认……等等哈哈哈你是在吃醋吗?”
“我没有!”
“你就有~~”
陆长游听着,笑意攀上了向来冷酷的嘴角,就像那年冬至时候,夏青鸢吃的那碗饺子上。
温暖的热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