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中国画的弄潮儿(1 / 1)

浙江海宁是观赏著名的钱江潮的最佳处,青年美术家陈伟农就生于斯,工作于斯。

这位谛听潮声长大的画家,自小就向往那海外的广阔天地。1997年,他的中国画专集《中国美术家——陈伟农》由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出版,是时他从中国美术学院毕业刚好九年。俗话说“十年磨一剑”,作为画家的陈伟农在近十年的磨炼后终于向社会一展“霜刃”。著名的美术家王已千、王伯敏教授等读了画册,惊呼“精彩绝伦”“不同凡响”。其实,陈伟农出名并不始于此。此前,他的画已多次在中国大陆、台湾、香港展出,引起行家和普通观众高度兴趣。

面对新的世界大潮,陈伟农以一位中国青年画家的气魄宣告:“我的艺术理想是:用属于自己的眼光在本民族传统中找寻有生命力的元素,将它放在世界范围内,从现代文明的环境中吸收一切有益的外来营养对它进行培植,从而创作出有中国气派的、具备与国际同行进行交流、对话实力的现代中国书画艺术。”

陈伟农用自己的创作,坚实地、卓有成效地实践自己的艺术理想。

我们看这幅以描绘元代著名散曲作家马致远名作《天净沙》为主旨的山水画。画面上题词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暮色苍茫中隐约可见几株老树、枯藤,还有一间茅屋。小桥、流水、古道、瘦马均不画出,技法全是传统的。画家娴熟地运用中国画技巧,通过浓淡不一的墨色的晕染,把晚霞表现得丰富多彩。全画动感强烈,气势磅礴。虽然说,写的是元人《天净沙》的意境,透露出来的却是一股强劲的现代气息。

同是水墨山水,为德国LEVTLOFF画廊收藏的这幅名为《水墨山水》的作品另有特色。《天净沙》的画法基本上属于传统,具象多于抽象。然这幅《水墨山水》完全是抽象的。画家凭瞬时灵感大笔涂抹,落笔前根本没有具体的山水为蓝本,以至画成无法为它取个名字。这种画法,让我想起了元代画家倪赞所说:“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陈伟农这画也许正是如此。

中国画的重要特点,就是笔墨为本。中国画与油画的区别,根本不在画什么,而在怎么画。中国画主要用笔墨造型,油画主要用油彩造型。正是笔墨决定了中国画基本的美学品格。中国画之美主要就在这笔墨上。

在中国画,笔墨不只是形式,也是内容。即使画的是什么根本看不出来,只要这笔墨极为灵动,极有特色,它就是一幅好画。这就让人提出一个问题,难道对于中国画来说,内容根本就不重要?一般的艺术理论管不了中国画?不是!问题在于中国画家对于内容与形式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

一般理解画作的内容,总是持“再现”的观点,将画的题材看作内容,画面上所描绘的具体事物诸如山水、人物、花鸟就是内容。中国画家不排除这一说法,但并不囿于这一说法。在中国画家看来,充盈于画面上“气”“韵”,也是内容,而且是更重要的内容。“气”“韵”是什么?在中国古典美学看来,它是一种精神,人的精神与宇宙精神的统一,概而言之,即为“道”。“气”侧重于这种精神的外在冲击力,“韵”侧重于这种精神的内在收敛力。“气”偏刚,“韵”偏柔。作为题材的内容与作为精神的内容,二者在中国画是统一的,如果还要深入分析一下的话,题材显现于外,而精神隐藏在内。题材只是现象,精神才是根本。所以,作为精神代名词的“气”“韵”在绘画中远比题材重要。所画的题材可以不像,但画中的精神不可不真。“气”“韵”在绘画中十分重要,谢赫论画,将“气韵生动”列在“六法”之首。荆浩说画有“六要”:“一曰气,二曰韵”,也同样将“气”“韵”排在首位。

“气”“韵”如何体现出来?有两种方式:一是通过画的题材来体现;二是通过笔墨来体现。粗粗看来,中国画中的笔墨与油画中的颜料具有同样的作用,诚然,它们有相同的一面,即都是造型的手段,但是,中国画的笔墨与油画颜料有一个根本的不同,那就是油画的颜料仅仅是造型的手段,而中国画的笔墨还是“气”“韵”的载体。这样,笔墨就不只是形式,也是内容。值得我们高度注意的还有:虽然所画的题材和画的方式——笔墨均能表现“气”“韵”,但在中国画家看来,最能传达“气”“韵”的,不是所画的题材,而正是这画的方式——笔墨。画中国画,其实质就是在玩笔墨。玩笔墨说是玩,其实是严肃的,它是在载“道”。因此,笔墨,在中国画,不能只看作作画的手段,而应看作画的本质。

应该说,陈伟农是深懂中国画的三昧的,他的这幅画作就干脆名为《水墨山水》,试图向世人展现的就是笔墨的美。可以想象陈伟农作画时的情景,也许,作画前他根本不知道他要画什么,他只是在一种灵感和情绪的驱动下,将他多年锻就的笔墨造型技巧发挥到极致,而就这样,他的这幅作品,“气”和“韵”达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西方画廊喜欢这幅画,也许因为这画颇有几分西方现代派中抽象主义的味道,但在懂中国文化的欣赏者看来,这是地道的中国写意画,它充分体现了中国画对“道”的追求。

如果要推形神兼备、动静相彰、堪称“逸品”的话,《月移》应为首选。月色是最具有中国文化精神特色的题材。古往今来,以月为题材的诗词可谓汗牛充栋,然而在绘画中表现月色的作品不多,个中奥秘耐人寻味,也许,主要还是绘画自身的局限所致。作为造型艺术,绘画长于表现人物或事物的静态,而月一旦进入人们的审美视野,就往往展现为一个时间的流程。苏轼咏月的名篇《水调歌头》之所以情味十足,就是因为这月一直在移动着:“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表现时间表现动态是诗的长处,却是画的短处。绘画不是不能抒情,也不是不能表现动态,但需要用自己的方式。陈伟农的水墨画《月移》在这方面做了可贵的尝试。首先,他让线条见出动感,让墨色见出润湿,这样,笔墨本身就见出了动感。其次,他努力营造一种动的意境。画面中,那藤叶、藤条似在摇动,隐约间,还透出诡秘的气氛。让人在意念中想象月色在流动。

陈伟农在充分发挥中国画传统技法的同时,很注重吸收西画特别是西方现代派绘画的某些技巧,他的彩墨画《南国风》和《花果》就是成功的典范。特别是《南国风》大块大块的蓝色,既是天空,又是树林,还是湖水。那蓝不是静静的、平整的,而是如同火焰在燃烧。湖水中横着两抹长长的非常鲜亮的朱红色流霞。那种色的流动,光的流动、空气的流动,不禁让人想到印象主义大师莫奈的《日出·雾气》。《花果》是写意画,果如花,花如果,是果是花无关紧要了。令人感到非常可爱的是画面的无限生意,而这生意又是通过对比强烈的色彩和有力的线条表现出来的。陈伟农在彩墨画中色彩的运用,汪洋恣肆,鲜明灿烂,隐约见出野兽派大师马蒂斯的味道。

读陈伟农的画,颇有观钱江潮的感受,它是那样大气,那样浑厚,那样富有视觉的冲击力,而又有那样的清新和漂亮,正如宋朝吴琚《观潮》中所写:“玉虹遥挂,望青山隐隐”,“好似吴山飞彩帜,蹴起一江秋雪”,雄壮中并不乏美丽。

出生在观潮胜地海宁的陈伟农从钱江潮获得诸多的启迪,难怪他的画具有潮的气势,潮的壮丽。好个中国画的弄潮儿!陈伟农,加油!

原载《东方航空》,1999年第2期,总第8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