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狂风呼啸,仿佛窗户屋顶都在打口哨,宅神(8)在壁炉里唱着歌,很忧郁、很悲伤。过了午夜,大家都上床睡觉了,可是谁也没睡着。娜佳总是感觉楼下有人在拉小提琴。忽然砰的一声,肯定是护窗板掉下来了。不一会儿,母亲身穿睡衣,手里拿着蜡烛走进来。
“什么在响啊,娜佳?”她问道。
母亲留着独辫,怯怯地笑着。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似乎显得更苍老、更平淡、更矮小。娜佳想起,不久前她还认为母亲很不一般,总是自豪地听她讲话,可是现在却想不起她讲的话,能够想起的都没有什么说服力,也派不上用场。
壁炉里嗡嗡作响,好像几个男低音在合唱。娜佳甚至听到“噢!天哪”的声音。她坐在**,突然揪自己的头发,放声大哭。
“妈妈,妈妈,”她说道,“要是您知道我的想法就好了!我求您,让我离开这儿吧!我求您啦!”
“去哪儿?”母亲坐在**,迷惑不解地问道,“你要去哪儿?”
娜佳哭了很久,说不出话。
“让我离开这个城市吧!”她说道,“我不该有婚礼,也不会有婚礼!我不爱他……甚至不想提起他。”
“不,亲爱的,不,”母亲吓坏了,急忙说道,“冷静一下,你心情不好。一切都会过去。这不奇怪。你们一定是吵架了!小两口吵吵架,过了就好了。”
“噢,您走吧!妈妈,您走吧!”娜佳又大哭起来。
“是的,”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以前你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小姑娘,现在要出阁了。世界并非一成不变。不知不觉,你会成为母亲,也会慢慢变老,还会有一个桀骜不驯的女儿,就像你一样。”
“亲爱的妈妈,您很聪明,可是您并不幸福,您也知道,”娜佳说,“您很不幸福,为什么要说这些无聊的话呢?老生常谈。看在上帝的分上,这是为什么呢?”
母亲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她抽泣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壁炉又唱起了男低音,娜佳突然感到很害怕。她跳下床,赶紧跑进妈妈的房间。母亲躺在**,泪水涟涟,盖着浅蓝色被子,手里拿着一本书。
“妈妈,听我说!”娜佳说道,“我求您好好想一想,您要知道,我们的生活是多么微不足道、有损尊严啊!我睁开了眼睛,现在就能看到这一切。安德烈伊奇算什么人呢?妈妈,他并不聪明!我的上帝啊!您要明白,妈妈,他很愚蠢!”
母亲猛地坐起来。
“你和你奶奶都来折磨我!”她一边抽噎,一边重复道,“我要自己生活!”她用小拳头捶自己的胸口,“给我自由!我还年轻,我要自己生活,你们把我变成老太婆了!”
母亲伤心落泪,钻进被子,缩成一团,那么瘦小,那么可怜,也那么愚蠢。娜佳回到自己的房间,穿上衣服,坐在窗边,等着天亮。一个晚上,她就一直坐在那里想着心事,院子里似乎有人在敲护窗板,还打着口哨。
早上,奶奶抱怨大风吹掉了花园里的所有苹果,一棵老李树也折断了。天灰蒙蒙的,很阴冷,很昏暗,还要点蜡烛。雨点敲打着窗户,大家抱怨天太冷了。喝完茶,娜佳走进萨沙房间,跪在角落的圈椅旁边,一言不发,双手捂着脸。
“怎么啦?”萨沙问道。
“我没法……”她说,“以前在这里,我是怎么度过的,我没法理解!我鄙视未婚夫,鄙视自己,鄙视这种游手好闲、毫无意义的生活……”
“哦,哦……”萨沙不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说道,“没关系……很好。”
“我厌倦了这种生活,”娜佳继续说道,“这里,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明天我就离开这里。看在上帝的分上,把我带走吧!”
萨沙看着她,十分惊讶。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高兴得像个孩子。他挥舞着手,拖鞋轻快地拍打着地面,似乎他在欢快地跳舞。
“太好了!”他搓着手说道,“我的上帝,真是太好了!”
娜佳崇敬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好像着了魔、入了迷,时刻准备聆听他的教诲。他还没说话呢,但是她似乎觉得,迎接她的将是一片崭新的天地,一个美好的未来,这在以前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凝视着萨沙,满怀期待,随时准备面对一切,甚至死亡。
“明天我就动身,”他想了一会儿,说道,“您到车站去送我……我把您的行李放在我的皮箱里,我帮您买票。第三次铃声响起,您就上车,我们一起走。我把您送到莫斯科,然后您自己去彼得堡。您有护照吗?”
“有。”
“我向您发誓,您不会后悔的,”萨沙兴奋地说道,“去吧,去学习吧,去跟随命运的脚步吧。只要您彻底改变自己的生活,一切都会变化。关键是您要去彻底改变生活,其他都不重要。明天我们出发,好吗?”
“啊!好的!看在上帝的分上!”
在娜佳看来,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兴奋的呢?她的心情从未如此沉重,动身前,她还伤心难过,苦苦思索。可是她刚回到房间,躺在**,就立刻睡着了。她睡得很香,脸上带着泪痕和微笑,一直睡到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