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在乎什么黑貂皮和金钱呢!”
当“小家伙”布雷迪被莫莉·麦基弗那蓝幽幽的目光像勾魂索一般地套住后,他就退出了“烟囱帮”。一个爱尔兰姑娘的软语温存和坚定不移的真心就有这么大的魔力!亲爱的读者,如果您是一位男士,那么您将会感动万分,一直回味到明晨两点;如果您是一位女士,您将会获得温馨好梦,并愿您在清晨被您那条博美犬的冰鼻子吻醒——标志着它的活泼和您的幸福。
“烟囱帮”之名,源自该城市一个叫作“烟囱”的街区。而该街区又是以“地狱厨房”而闻名的居住区的狭窄的自然延伸。独立于市镇之外的“烟囱”先是与河边的第十一和第十二大道平行延伸,然后像黑乎乎的胳膊肘似的直直地拐了个弯,搂住了流浪汉聚居的德维特·克林顿公园。一般认为,对于任何厨房而言,烟囱都是个举足轻重的组成部分。有鉴于此,我们就不妨拥有如此认识:尽管“地狱厨房”里的厨师很多,但“烟囱帮”中的各位却都是佩戴蓝丝带(1)的。
这是个未经许可而又闻名遐迩的帮会,其亲如兄弟的成员们时常聚集在街角处,纯洁得如同温室里的百合花一样,用指甲锉和折叠小刀消磨着他们的时间。他们表现得极为坦诚,用不到两百个词汇进行着无伤大雅的谈话,即便旁人听到了,也像是从东部那七个街区的俱乐部里听来的闲话一样,空洞无物,全然不得要领。
但是在展示结束后,“烟囱帮”就不再是沉湎于摆派斯、修指甲的街头点缀了。他们本业是让市民的钱财珍宝与其主人分离。干这一行讲究的是出神入化的技巧和把戏,在滴血未流、不动声色间搞定一切。但是,倘若受到他们关心的市民拒绝并以十分优雅的姿态让自己变得一贫如洗,那么其反对意见最终便会在警署的笔录本或医院的病历书上得到申诉。
对于“烟囱帮”,警察们总是疑心重重而又敬而远之。正如夜莺的歌声总在最深的阴影中流淌一样,求援的警笛声也总会刺破“烟囱”那狭窄地带的沉沉黑夜。而每当“烟囱”开始冒烟,那些佩戴蓝丝带的人们就知道“地狱厨房”着火了。
“小家伙”布雷迪答应莫莉·麦基弗要做个好人。在“烟囱帮”里,“小家伙”是个最自负、最有实力、最小心谨慎和最成功的阴谋家。因此,他的离开,让伙计们觉得万分遗憾。不过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坠入平庸的正常生活,也没表示什么异议。因为,在这帮“厨师”当中,对女友言听计从并不被看作娘娘腔或有失英雄气概。
他们认为,如果你愿意,为了爱情,你可以将她的眼眶打青,不过当她要你怎么做时,你必须得怎么做。
“关上你眼里的水龙头吧。”一天晚上,当莫莉泪流满面地恳求“小家伙”改邪归正时,他说道,“我会跟‘烟囱帮’一刀两断的。既然你愿意和我一起过苦日子,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会去找份正经活儿干的。用不了一年,我们就结婚。为了你,我会好好干的。我们去弄到一套公寓和一支长笛、一台缝纫机还有塑料盆景什么的。总之,尽可能地过那种老实巴交的日子。”
“噢,我的‘小家伙’。”莫莉叹了口气,她用手帕拂掉了蹭在他肩膀上的脂粉,说道,“听你这么说,我真是太高兴了,比拥有整个纽约还要高兴。我们的小日子一定会很幸福的!”
“小家伙”略带忧伤地低头看了看他身上那一尘不染的衣袖和闪闪发亮的皮鞋。
“最受伤的恐怕是我的行头了,”他说,“我有钱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穿着打扮。你知道我是多么地鄙视便宜货吗,莫莉?我身上这套就花了我六十五美元。我的任何穿戴都是这个档次的,要不,就得去冒牌店买了。可如果我干了正经活儿,就没有那么多的硬币赏给拿剪刀的小伙计了。”
“噢,没关系的,我的‘小家伙’。无论你是身穿蓝色工作服还是坐在红色轿车里,我都会一样地爱你的。”
在“小家伙”还没长大到能打翻他老爸之前,他曾被迫学过水暖工的手艺。于是,他现在又重操旧业,干起了这份正经而实用的工作来。不过他只是个打下手的,不是老师傅。只有水暖工老师傅才能戴着冰雹大小的钻石并对参议院克拉克家的大理石柱子不屑一顾,而一个助手是不行的。
正如戏剧中常用的“光阴似箭,一转眼……”一样,八个月的时光就那么无声无息却又实实在在地过去了。“小家伙”一直在跟管子、焊料之类的东西打交道,一点儿也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与此同时,“烟囱帮”也一如既往地在大街上上演着海盗行为:打破警察的脑袋;绑架晚归的行人;发明新的和平抢劫法;模仿着第五大道的服装款式和领带花色,随心所欲,无法无天。但“小家伙”对莫莉依旧忠贞不渝,尽管他的手指甲已经不那么光亮了,为了不露出磨损部位,还必须花十五分钟来系好他那条高贵的紫色丝领带。
一天晚上,他带着一捆神秘莫测的东西来到了莫莉家。
“打开吧,莫莉!”他平静而又大气地说道,“这是给你的。”
莫莉舞动手指急不可耐地撕开了包装。她发出了一声尖叫。紧接着,一群小麦基弗和麦基弗大妈——她正在洗盘子,但无疑也是夏娃太太的亲戚——都冲了进来。
随着莫莉的又一声尖叫,一条又黑又长,像蟒蛇一样的东西飞舞起来缠住了她的脖子。
“是俄罗斯黑貂,”“小家伙”欣赏着莫莉的圆脸蛋紧贴在毛皮上的模样,自豪地说道,“是真货!在俄罗斯恐怕也找不出更好的东西给你了,莫莉。”
莫莉将双手插进皮筒里,拱开一群小孩子,冲到了镜子跟前。哇,简直就是一幅美艳绝伦的广告画:明眸粉腮,笑靥醉人。配方:俄罗斯黑貂皮草一套。果断申购吧!
当他们俩独处一室时,莫莉意识到有一小块常识之冰做成的蛋糕,正漂浮在她那幸福的潮水之上,并正在顺流而下。
“噢,我的‘小家伙’,我的小鸟,你真是太好了!”她满怀感激地说道,“长这么大,我还从没用过皮货呢。可是,俄罗斯黑貂皮,不是很贵的吗?我好像听人说过的。”
“我什么时候给你买过便宜货吗,莫莉?”“小家伙”平静而又不失尊严地反问道,“你见过我靠在打折柜台上,或者朝那种专卖五块、十块东西的橱窗瞧过一眼吗?这条围脖二百五十美元,手筒一百七十五美元,你放心,对于俄罗斯黑貂皮的价格,你是没弄错。这正是我要的。嗨,你戴着它们,真是太好看了,莫莉。”
莫莉欣喜若狂地将黑貂皮紧紧地搂在怀里。可随后,她的笑容就逐渐消失了,并用悲哀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小家伙”。
“小家伙”看得懂她每一种表情的含意。他笑了,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你别想歪了!”他语气粗鲁,却又满怀深情地说道,“我告诉你,我可受够那个了。我是用自己的钱买了送给你的。”
“用你干活儿赚到的钱吗,‘小家伙’?用你那每月七十五美元吗?”
“没错。我存钱来着。”
“噢,我们算一下——八个月就省下了四百二十五美元吗?”
“喂,你放松点,好不好?”“小家伙”有些激动地说道,“我去上班时,手里就有点钱的。你以为我又被他们拖下水了吗?告诉你,我早就跟他们一刀两断了。这些都是光明正大地买来的。来,戴上它们,出去散步吧。”
莫莉心头的疑云消散了。黑貂皮能温暖肌肤,还能抚慰人心。她傍着“小家伙”,像女王一样骄傲地走在大街上。在这片低洼的街区上,人们可从未见识过什么俄罗斯黑貂皮呢。于是消息不胫而走,从所有邻街的门窗里都伸出了脑袋,大家争相一睹“小家伙”给女朋友买的好皮货。整条街都充满着“啊!”??“噢!”之类的惊叹声,而口口相传之间,俄罗斯黑貂皮的价格也在一路飞涨着。勾着莫莉右胳膊肘的“小家伙”,显得神定气闲,完全是一副王子的派头。可见正经工作丝毫也没有削弱他对虚荣、摆阔以及偏好奢侈品的热情。在一个街角处,他们看到“烟囱帮”的伙伴们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无所事事。他们朝“小家伙”的女朋友脱帽致意,然后继续着他们那波澜不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在这对令人羡慕的情侣后面三个街区的地方,警务中心的侦探兰塞姆正在街上溜达。兰塞姆是唯一的一位能在“烟囱”地区安全走动的侦探。因为他处事公平,无所畏惧,并且把这儿的居民也当作人看待。许多人都喜欢他,时不时地还会向他透露一些他正打探着的消息。
“街上很热闹嘛,出什么事了吗?”
兰塞姆问一个身穿红色运动衫,脸色却十分苍白的青年。
“塔(他)们都出来扛(看)‘小家伙’送给他女朋友的水牛皮长袍。(2)”年轻人答道,“有人说那玩意儿花了他九百美元呢。太高鸡(级)了。”
“我听说布雷迪又干回他那老本行,已经快一年了。”侦探说道,“不再跟那帮人厮混了,对吗?”
“没错,他打工去了。”“红运动衫”说道,“不过,……呃,随便问问,你在盯毛皮案子吗?嗯,一个水暖工的女朋友,是与这么贵的毛皮不大呸(配)啊。”
在靠近河边的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兰塞姆赶上了这对情侣。他从后面碰了一下“小家伙”的手臂。
“打扰一下,布雷迪。”
他平静地说道。他的眼光有模有样地甩在莫莉左肩后的毛皮长围脖上停留了一秒钟。“小家伙”的脸上露出久违了的那种痛恨警察的神情。他随着侦探一起走到路边一两码的地方。
“昨天,你去西区第七大街赫斯克特太太的家修理过一根漏水的水管吗?”兰塞姆问道。
“去了。”基德答道,“怎么了?”
“就在你去干活儿的同一时段,那位太太的价值一千美元的俄罗斯黑貂皮不翼而飞了。根据她的描述,那毛皮与这位女士身上的一般无二。”
“我跟你一起去哈——哈林区。”“小家伙”怒不可遏地叫喊起来,“兰塞姆,你明明知道我已经不干那种事儿了。这黑貂皮是我昨天买的,在——”
说到这儿,“小家伙”突然又收住了嘴。
“我知道你近来一直在正经干活儿。”兰塞姆说道,“我会给你每一个机会的。我会跟你去那个你买黑貂皮的店铺去落实。这位女士可以戴着它们与我们一起去。对了,除了我们,就没别人了。这是公平的,是不是,布雷迪?”
“走吧。”“小家伙”气冲冲地表示同意。可他突然又站定了身躯,脸带怪异的笑容望着莫莉那张既痛苦又焦虑的脸。
“不用去了。”他冷冷地说道,“这就是赫斯克特的黑貂皮。莫莉,你得把它们摘下来了。再说,要是它们值一百万,你戴着也不太合适吧。”
莫莉满脸痛苦,吊住了“小家伙”胳膊。
“噢,‘小家伙’,你太让我伤心。”她说道,“我是那么地为你骄傲——可现在,他们会把你——我们的幸福又去了哪里了呢?”
“回家去!”“小家伙”恶狠狠地说道,“走吧,兰塞姆——拿着皮货。我们离开这儿。等一下——我有个好主意——不,我会——要是我能这么做的话——回去吧,莫莉——走吧,兰塞姆。”
正沿着河堤巡逻的警察科恩从锯木厂那儿拐了过来。侦探打手势请求支援,科恩便走上前来。兰塞姆跟他说明了情况。
“没错。”科恩说道,“我听说黑貂皮被盗了。你说你弄到它们了?”
警察科恩操起莫莉刚解下的毛皮围脖,提起一头来,仔细检查了一下。
“我说,”他说道,“我以前在第六大道卖过皮货。没错,这是黑貂。来自阿拉斯加,这条围脖值十二美元,这只皮手筒——”
“放屁!”“小家伙”在警察的嘴巴上重重地扇了一巴掌。科恩踉跄了几步才站住了脚跟。莫莉尖叫了起来。侦探扑向“小家伙”,在科恩的配合下,将手铐扣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条围脖值十二美元,这只皮手筒值九美元。”警察坚持把话说完,“谁说这条围脖值一千美元的?”
“小家伙”坐在一堆木料上,脸色气得发紫。
“完全正确,所罗门斯基!”他恶狠狠地叫喊道,“我花了二十一个半美元买了这套皮货。我宁愿坐半年牢也不肯说出来。我可是对便宜货不屑一顾的!我是个十足的骗子,莫莉——我那点工资怎么买得起俄罗斯黑貂皮呢?”
莫莉扑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我才不在乎什么黑貂皮和金钱呢!”她大叫道,“我只要我的‘小家伙’。噢,我亲爱的、摆阔的、疯疯癫癫的小傻瓜!”
“你可以给他打开手铐了。”科恩对侦探说道,“我走出局子前,就听说那位太太找到了她的黑貂皮了——在她的衣橱里挂着呢。小伙子,你揍了我一个嘴巴,我不怪你——下次可不行哦。”
兰塞姆把毛皮围脖和手筒还给了莫莉。莫莉望着“小家伙”,眼里满是笑意。她将毛皮围脖绕在脖子上,并像公爵夫人一样优雅地将尾端甩到了左肩后面。
“好一对小傻瓜。”
警察科恩对侦探兰塞姆说道:“咱们也走吧。”
(1)译注:1578年,法国国王亨利三世创立“圣灵骑士团”。其成员均佩戴一枚系在蓝色丝带上的十字勋章。“圣灵骑士团”存在了250年,是法国最负盛名的皇家骑士,他们的饮食也是高标准的精品。因此,后来“CordonBleu(蓝带)”就成为卓越厨艺的代名词。创建于1895年的法国蓝带厨艺学院(Le??Cordon??Bleu??Culinary??Arts??Institute)至今仍是全世界最高水准的烹饪学校。
(2)译注:原文在此处要表现该年轻人口齿不清,以及以讹传讹、信息失真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