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虹
听村里老辈们说母亲打小嗓子就好,人也长得水灵,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百灵鸟。那会儿,在山花烂漫的山坡上,流水潺潺的小溪边,到处飘**着母亲鸟啭般美妙、清亮的歌声。
母亲没读过书,年少时就背负起家庭生活的重担。因受家庭拖累,到快成老姑娘时,家人才同意她与父亲的婚事。婚后的母亲依然爱唱歌,生活中总有母亲的笑声。素淡、清苦的生活,在性格开朗的母亲眼里也充满着幸福和甜蜜。
上一辈只有父亲一个男孩。在母亲生了我和大妹后,思想守旧的奶奶在暗地里给父亲施压,似有不生男孩不罢休的气势。小妹出生后,倔强的母亲偷偷到乡医院做了结扎手术。盼孙心切的奶奶得知后,如遭晴天霹雳,她大骂父亲不孝,闹着要一人单过。敦厚、木讷的父亲夹在婆媳间左右为难,但通情达理的母亲一如既往地孝敬着奶奶。之后,生活的重担让母亲失去了歌声和笑声。依稀记得大妹小时,母亲经常哼着歌哄我们睡觉。母亲的歌声比什么都奏效,先前哭闹的我们一听到她的歌声,很快就能进入甜美的梦乡。
我们的山村处于群山绵延的山洼里。平日,云海静谧,竹涛阵阵。多少年来,山村一直都很闭塞,但民风淳朴,人们安然自足。
多年来,我们一家人靠着六亩贫瘠的山地生活,可谓是靠山吃山,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忙完地里活的男人们上山采石头,女人们将男人采下来的石头挑到公路边,卖给山外来的商人。我十二岁那年,父亲在一次开山爆破时永远离开了我们。那段时间,破碎的家好似大海中漂泊不定的孤舟。奶奶终日以泪洗面,不谙世事的我们表现得木然、无助。只有母亲在悲痛之余,坚强地用柔弱的双肩和结满老茧的双手为我们撑起另一片天空,让苦难的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有好心人劝母亲趁年轻时改嫁,不然一个女人想养活这一大家子太困难了。母亲一一谢绝他们的好意,说我们一大家子到哪都是累赘。这让一向对母亲有成见的奶奶很是感动和愧疚。
四十岁出头的母亲显得比同龄人苍老许多,身子瘦弱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我在家里是老大,向母亲提出辍学的想法,想帮她一同操持农活。没想到我这一说,气得母亲直哆嗦。她责骂我没出息,说这辈子她尝够了不识字的苦,只要她还有口气,就要供我们读书,让我们做有文化的人。
母亲像牛一样拼命地做着地里的活。每天凌晨星星满天时,她已做好早饭下地干活去了。中午我们将饭给她送到地里,直到晚上月亮高挂半空时,她才拖着极度疲惫的身子回家。农闲时母亲还要到石场做小工。自从父亲走后,母亲像变了个人似的,我们看不到她年轻时的影子,也听不到她的笑声和歌声了。只有在我们取得好成绩时,她憔悴的脸上才稍微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十八岁那年,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报考了师范类院校。当拿到省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家人一阵欢呼,而后眉头却拧在了一起。那笔学费对于我们贫寒的家庭来说是个天文数字。那晚,母亲破天荒地早早从地里回来,我们围坐在桌边沉默不语。望着灯下愁容满面、头发花白的瘦弱母亲,我几次想提出放弃学业。懂事的妹妹说寒暑假到城里打工挣钱,奶奶要我们安心忙外头,家务事由她一人打理。良久,母亲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读书。
在县里的助学捐款和母亲的东借西凑下,终于凑够了我第一年的学费。从此我走进了另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我除了刻苦学习外,业余时间做了几份家教兼职。做家教的钱只能勉强够我的生活费用,但大笔的学费还是要向家里要。大二那年,大妹突来电话,哭着说母亲为了攒够我的学费,不定期到医院卖血,这次因失血过多重度昏迷,现在住在县医院。
母亲瘦弱的身躯躺在洁白的**,她的双唇没有一丝血色,灰褐色的脸像是秋天的枯叶。我用颤抖的双手轻轻地捋起母亲的衣袖,只见她黝黑的,形如柴棒的双臂上布满了针孔。我失声痛哭起来,让泪水恣意地流着,一直流到我苦涩的心里。那一刻,我隐隐听见了儿时母亲唱的柔美的催眠曲。
这么多年来,母亲一直在用心血为我们唱着大爱无言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