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红

树上的叶子刚刚开始泛黄，母亲便忙活洗晒被褥，絮棉袄棉裤，还要为他做一双结实又暖和的棉布鞋。那时，他几乎是母亲生命的全部。

父亲撇下他们娘俩过早地离世，人们都说他家的天要塌下来了。但母亲咬咬牙，让自己站在父亲所在的位置上。他感觉生活里并没有缺少什么。就像母亲每年为他所做的棉布鞋，总会让他与别人一样，一路暖暖地度过春天。

很小他就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并不是母亲有多严厉，而是他时时感觉身后有双小小的淡褐色的眼睛在望着他，那双眼睛已将世界上所有的泪都流尽。他不能再让那双眼睛落下一滴泪来！第一次考试，他拿回家两张“双百”试卷，那双眼睛望着他笑了。第一次他捧回来一张奖状，那双眼睛里溢出幸福的泪花……此后，他的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都在那双眼睛的默默注视下读完了。

结婚之后，他将母亲接进了城。他想要报答母亲，让母亲享享福，但母亲似乎更忙了。

最初母亲替他们照看儿子。他与妻子都很忙，下班走进家门，母亲早已做好了饭菜。有几次，他不安地说：“妈，以后饭菜我们自己弄吧。”母亲斥责他：“做几顿饭能累着妈吗？你妈才没有那么娇贵呢。”后来，儿子上了幼儿园。他想这下母亲该好好歇歇了。

但母亲的手是闲不住的。不是给沙发上用碎布拼几块坐垫，就是为儿子做一双虎头鞋，一件罩衫。每天下班回家，他都看见母亲在忙这忙那。他说：“妈你歇歇吧。”但母亲微微一笑，说：“妈已习惯了做些什么。”

有一年快入冬时，母亲说要为他做一双棉布鞋。他笑说：“现在谁还穿那么土气的棉布鞋？”母亲白了他一眼说：“谁穿？你小时不是一直穿吗？”后来，母亲真的从衣柜里翻出一双鞋底，又从街上买回来棉花。不几天，一双结结实实、暖暖和和的棉布鞋便做成了。

看到麻绳纳的鞋底，棉花絮的鞋面鞋帮，在城里长大的妻子开玩笑说：“明儿就穿出去，让人看看你穿的是不是件文物？”他想要是他穿出门的话，办公室里那一帮热衷时尚的人不笑掉门牙才怪呢。最终，他没有穿那双棉布鞋，倒是让儿子做了他做游戏用的“鸟窝”。

母亲是在儿子上了初中那年走的。那些年，每次回家他总能看见母亲坐在客厅的一角，戴着老花镜缝缝补补。见他们回家，母亲像怕人看见似的，立马收拾了自己的活计。

整理母亲的遗物时，他发现母亲的衣柜里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双棉布鞋。有的是给孙子做的，有的是给妻子做的。但更多的，是给他做的。妻子抚着一双双暖和的棉布鞋，忽然一下子哭出了声。后来，冬天到来时，他每天出门都要穿上一双棉布鞋。

他走在街上，西装下的那一双棉布鞋，总会招来大家好奇的目光。有人开玩笑问：“返璞归真吗？”也有人一本正经地问：“是不是西装配棉布鞋是一种很另类的时尚？”他不置可否。

他想在这座城市里，恐怕没人知道他脚下那一双笨笨的棉布鞋，是谁一针一线做的？又是用怎样一种心情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