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学校星期三都有课,私塾则多半休假。我利用空闲的时间,到院子里,前往那个竹丛。这时,我驯养来当侦察兵的狗正好来了,我让它走在前头,大胆地走进竹丛里。没走多久,跑在我前头的狗已经消失在竹丛深处,不见踪影,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狗高声吠叫,宛如授乳中最凶猛的母老虎一般,竹丛中突然一阵**,竹丛随着狗吠摇曳,竹叶摩挲,沙沙作响。我吓得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狗从里面跑出来,快速经过我的前方,冲出竹丛。它兴奋的模样,令我惊惧与费解,我慌慌张张地逃了出来,只见它嘴里不知叼着什么,疯狂地跳动。真是不可思议,狗嘴里竟然叼着一尾鱼。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我凑上前,正要看个仔细,狗大概以为我要抢走它的猎物,一溜烟逃走了,我茫然地呆立原地。不久,我浮起一个念头:这竹丛里,肯定住着狐狸或狸猫吧?狗把那家伙吓了一跳,抢走它从附近偷来的午餐——这下就说得通了。于是,我又有了勇气,再次侵入竹丛。

在秀竹叠翠、郁郁葱葱的竹林空隙中前进,像是走在又细又急的滂沱大雨里,想要在不湿了身子的情况下往前行,成了极为困难的任务,连移动都是一件难事。不曾有人拍落的蜘蛛网,宛如前方的烟雾,缠绕在我身上;蛇的鳞片闪耀着光芒;我还看到蜥蜴;其他还有成群的潮虫到处奔走,只消看一眼,就觉得恶心。想到阿村手脚都被绑起来,脱光了衣服,年轻女子丰满的肉体抹上酒,化为一道佳肴,献给虫子当盘中餐的画面,我忍不住直打哆嗦。

“这里一定是竹丛的中央。”我回顾来时的方向,正午的光线被竹丛截断,只能见到宛如星光的点点光线。“到底还有多深呢?”我畏畏缩缩地眺望前方。这时,我瞥见一个奇怪、不可思议、异常奇妙的红色物体——一个女人的背影,站在距我十步之遥处。这是梦境还是虚幻?“不,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我立刻警觉,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同时,女人转过头来,她的眼睛、鼻子、嘴巴、眉毛是什么模样呢?我怎么也看不清。我只记得一张圆脸苍白的轮廓。我听不见自己的惨叫声,却听见女人的声音:“不准向别人说起妾身在此之事。”一种异样的音调及语气,在我耳边重重地响起,我的脑袋昏昏沉沉,头晕目眩,六神无主,精力全失,双腿发软,魂飞魄散,五尺之躯化为空壳,大概不到一秒的时间,我已经逃到檐廊了。我的腋下被冷汗浸湿,内衣背后湿成一片。我冲进书房躲起来,趴在书桌上,重重吐了一大口气,闭上眼睛,思考刚才的事。不久,我低声呢喃:“真是的,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平兼盛曾咏诗一首:“相思心里藏,不欲人知晓,心事终难隐,旁人论纷纷。”[4]诗歌如此风流倜傥,我却为了庸俗的念头,露出恐惧的神色,脸色苍白,沉默不语。“你怎么了?”每当松川老师及其他同学问起时,我总是忍不住想说出竹丛里的事,但是女人警告我的那句“不准向别人说起”,却又言犹在耳,每次我想开口时,仿佛听见耳边传来呢喃:“你忘了吗?要是你走漏风声,我就要了你的小命。”我感到不安,不敢说出口。原以为坦白说出心里的疑惑,再向有智识者请教,春天就会走进你的心底,将猜疑一扫而空,我就像是套着一个无形的衔辔,有苦说不出,闷闷不乐地过了好几天。

一天晚上,为了庆祝松川的生日,他们请我到别院,摆出美酒与佳肴来款待我。我是个借酒壮胆的人,酒过三巡后,也多了几分胆量,稍微抹去了几分这几日的阴影。聊天时,松川向我抱怨私塾荒废的情况,于是我打算全盘托出几天前到竹丛探险之事,我才起了个头:“坦白说……”就在这时,我听见女人那宛如可以穿过针孔、比丝线还细的啜泣声。听见哭声的同时,我立刻闭上嘴,成了泄了气的皮球。这时,窗外正好下起一阵春雨,女子的哭声和着潇潇雨声,夹杂着或长或短的叹息,绵延不绝,诡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