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距今正好三年的事……那一年,在比现在还晚一个月的师走[38]时分,我到名古屋办事,顺路来这里。因为好不容易筹到一笔钱才能来参拜,拜谢伊势大人的保佑。难得来一趟,我打算在古市待久一点儿,然后顺便……到朝熊山赏云,听听鼓岳的小调,到二见观赏元旦曙光,接着从堺桥到池浦,听说冲岛一带的天候不佳,所以从上郡转往志摩,参观日和山……待风平浪静再出海,在伊良湖畔拿海参配酒,无论如何,我都打算待上五六天……在山田的时候,我住在尾上町一家叫藤屋的客栈[39]。你们别惊讶……当时的我可不是衣衫褴褛的人。
“我当时可是披着条纹和服外套,还带着一件绣着家纹礼服备用的体面人……我这可不是‘白头宫女话当年’哦。我并不是因为工作能力强,才能过那种生活……先听我说吧,我的工作是陪伴一名头顶微秃、长得一副苦瓜脸的老人,他可以说是我的父亲、我的舅舅、我的师父、我的恩人……他是江户首屈一指、全日本家元马首是瞻的中心人物。
“不过,他的个性与长相并不相符,是个性开朗、爱开玩笑的江户男儿。当年他六十三岁,旁人完全看不出他的年纪,所以他总是谎报年龄,我在客栈登记的时候,他还说过什么‘天、地、人’,像在论禅似的,伸出三根手指,狠狠瞪了我一眼……也就是叫我写五十七岁的意思。反正他就是这样的人……在客栈女服务生送茶来之前,他吩咐我绝对不准叫他舅舅……‘我又不是与一兵卫,你可别像定九郎那样叫我。’[40]他嘟着嘴再三嘱咐,‘不准叫我舅舅,要叫我哥哥。’
“有这种舅舅相伴,旅途自然非常愉快。美酒、美景、好天气,不管上哪儿,都有女人贴上来。十二月的山路上,马兰花齐放,还看得到开得特别大的品种。
“在前往桑名、四日市、龟山,一路通往伊势路的火车上,有人聊起关于某一场表演的八卦,就是我们专程前往名古屋表演的那场。听着听着,虽然他们所言为假,但对我们的评价倒也不差。对舅舅的评价就更不用说了……我不能提起舅舅的名字……一旦我提起,将会使我们流派蒙羞,只要说出他的名字,世人都会明白他的身份,你们继续听下去吧。
“自从进了伊势之后,每次有人提起我们,一定会提到另一个人的名号。那就是山田古市一个名叫惣市的针灸按摩师。”
门付提起这个名字时,眼睛茫然地盯着某处,既不看站在他背后、仿佛环抱住他的按摩师,也不看把腿伸到短凳旁、坐在他对面的老板娘,他只是一直盯着天花板,下意识地挥开胸前的水蒸气:
“他是个按摩师,不过,那个按摩师曾经是侍奉某位大名的没落士族,听我说吧。他跟我们流派钻研相同的技艺,表现相当出色。他自称宗山,是个自恋狂,打算在古市这个地方,一个人总揽江户的宗家[41]、家元、本山及本寺[42]之名。虽然很骄傲,本事倒还不差……‘之前从发源地东京来了一个不知道叫什么来着的人,被他打败了。后来又来了一个某某人,也被打垮啦。要是他一只眼睛看得见,三重县的那班人大概都不用混了。上次从名古屋来的那班人也是一样,他们该不会是冒牌货吧?虽然不是一定要向宗山讨教几招,不过,鱼啊,除了鳗鱼之外,也有鲷鱼啊,难得来一趟,没尝个滋味就回去了,多可惜啊。’一个卖弄小聪明、充满商人气息的男子正在跟一个肥胖、装着金色假牙、看似当地土财主的家伙说话,他们说的八卦正好传进我的耳中。
“当时,舅舅正摇头晃脑地打瞌睡,我年轻气盛,只好用围巾把脸包起来,瞪着那两个人。
“抵达过夜的藤屋时,我安排舅舅独自去泡温泉……向女服务生打听一下……我顺便问了过来打招呼的掌柜,有没有一个叫作惣市、宗山的按摩师?每个人的回答都相同。想不到他竟然那么有名,掌柜还随口说了一件事:前几天,某个退位侯爵到藤屋过夜,在他的要求之下,宗山穿着正式礼服到宴会厅表演,据说侯爵还夸他:‘也许是鼓岳近在眼前之故,东京可听不见此等松风。’宗山则说:‘真想让那些家伙听听。’他竟然称我们流派的人为‘那些家伙’。而我,就是那些家伙的其中一人……”